五月二十八日,是如意的女儿进府的日子,日子还是三婶娘专门托人请了道婆算出来的良辰吉日。说起来,这女娃也有十个月大了,而三婶娘都有八个月的身孕了,现在接回来正是时候,免得等三婶娘临盆后手忙脚乱,没时间顾及这孩子,不如早些入府安置妥当。因为这孩子来历毕竟有些不堪,所以也不能大张旗鼓地迎进来,只那日一辆红头马车将人送了进来,原来的奶妈和伺候的一个小丫头在菩提寺就打发了,免得进了府乱嚼舌根,进了府还怕没人伺候不成。但到底也是一桩喜事,为着这,也是摆了一桌席面的。
孩子十个月正是学走路的年纪,一截雪藕般白白胖胖的胳膊由奶妈牵着,撅着屁股在荣寿园的东荣堂正屋里走的欢快,时不时传来她清脆的笑声。园丫头和珂哥儿又是好玩的,见家里来了新的妹妹,妹妹又生的冰雪可爱,便是可劲儿地围着她笑着,闹着,跑着。
祖母端坐在正中红木高背大椅上,大伯母,母亲,三婶娘,堂嫂,还有我们几个小的就分坐在两边宽背矮椅上,丫头上了茶盘,都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三个小人物。
“哎哎哎,你们两个也上去看着点,别让哥儿姐儿摔着了。”母亲看三个人跑的东倒西歪,急忙吩咐侍立在一旁的黄英和绿萝。
许是三个孩子的笑声感染了大家,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子,脸庞浮起了开怀的笑意。
园丫头围着那孩子左转右转,竟比珂哥儿还要淘气几分,玩的满头大汗,大堂嫂走上前将三个孩子押到跟前亲自擦了一把脸。大伯母指着满嘴的无奈道,“你看看我们家这丫头,疯起来真是了不得。”
“活泼些好,多动动身子总是要比寻常孩子壮实些。”祖母不以为然,靠在椅背上,由莺歌打着扇,难得也十分享受这天伦之乐,眼底满足意味。
母亲看了眼一旁貌似神色欢欣的三婶娘,对着祖母开口,“我瞧着这孩子挺好,并不见得有什么,母亲看呢?”
“可不是,我瞧着这手脚挺伶俐不是。”大伯母也细细打量着搭腔。
祖母并不答,而是问起三婶娘,“你是她正经母亲,你觉得呢?”
三婶娘眯着灿若星辰的眸子,一边摸着高隆隆的肚皮,脸上因为怀孕皮肤略显粗糙,“是呢,许是上苍保佑我叶家,大夫说并没有十分严重的妨碍,大概只是少些伶俐聪慧罢了。”
“那便好,那便好。”祖母招手着那奶妈将孩子抱了过来,眯着眼端详着孩子的面容,一边看一边老神在在地点头,“瞧这眼睛,不是个蠢笨的。”
“你们几个可得多用些心思照顾这孩子,她以后也是我们叶府正经的六小姐了。”母亲是当家主母,少不得严厉地嘱咐一番,尤其这孩子的身份干系重大,底下人是不晓得的,对外只说是三婶娘肚子里的哥儿算了命,要找个穷苦人家的女娃做姐姐,这才进了府。
“母亲和二嫂放心,媳妇会好生照顾这个孩子的。”三婶娘起身由扶着略服了服。
母亲急忙摆手,走过去扶着三婶娘小心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安抚,“你自个儿就有身子,可当心些。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对了,这孩子可取了名儿?”大伯母想起来问。
“定了,是三爷给定的,跟着几位姐姐排的名儿,叫容语,母亲看如何?”
祖母并不在意地颔首咂嘴,“嗯,语姐儿,名字也不错,就这么叫吧。”毕竟这孩子有些…大家也没指望她如何,只在家里好生住着,不要饿死就行了。这样论起来,语姐儿还和花姐儿差着辈儿呢。
算算日子,也有差不多一个月没有入宫了,毕竟不用入学,我贸然入宫也没有什么道理。一个月前,我算是不辞而别,没有给宫里各位长辈道一声就不去了,没有给一同的几位伙伴一个信儿就离开了,就是教导师傅那里,到底也是用了心思的,不道声谢也实在不合适。于是,好想歹想,六月初六这日,趁着京里的雨季刚过,天还算舒爽便鼓着劲儿入宫了。
一身烟罗紫的撒花广袖蝉翼纱裙,挽了素白绢的短烟纱,颈间只用七彩丝线挂了乳白玉牌,又绾了简单清雅的单螺髻,额间坠了一圈儿缠枝宝石围簪,并插了白玉嵌红珊瑚双结如意步摇,倒也不失华贵大方。
入了宫,直接去了太后的雍华宫,雍华宫入了正院左手边便是一个偌大的前罩房,刚跨入院中,便闻到一股子浓重的中药味儿,这个前罩房就是为了太后那里沏个茶,温个汤汤水水设的,轻易不会给旁人用。
难不成有谁病了吗?我心下一惊,便加快了脚步走过去,正巧里面帘子一掀起,太后身边的含冬走了出来,手中茶盘里盛着一碗苦滋滋的药盏。
“这是谁的药?”我远远地,出口就问。
含冬冷不防吓了一跳,见到立在院子中央的我,才舒出一口气,转而喜形于色,匆匆行了万福礼:“郡主可算是来了,太后娘娘病了。”
“好端端地怎么会病了,也没人通知我一声!”我疾步上前,一着急,语气不免严厉。
兴许是我的声音高,传入了屋子里,安嬷嬷从屋子里掀帘子往外张望,见到我,半跑着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口中呢喃,“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这小祖宗可算是来了。”
“这是怎么了?安嬷嬷。”听她这么一说,我整个人都慌了,脸色一白,声音都打着颤。
“你这小没良心的丫头,也不说一声儿就不来了,枉费太后白疼你一场。”安嬷嬷瞪了我一眼,二话不说,拉着我就进屋。
“太后娘娘怎么了?安嬷嬷快告诉我,别让我着急了。”我眼泪霎时蓄满了眼眶,跺着脚都快哭了。
安嬷嬷见状一下子心就软了,叹着气抚着我的背脊,“无事,就是见天的身子乏,这几日已经好多了,你快进去瞧瞧吧,太后娘娘可想着你。”
我擦了擦泪,顺势接过含冬手中的药盏进了里屋,不成想,屋子里人还挺多,皇后娘娘,昕妃、惠贵人、柳才人都在,齐齐地望了过来,而太后躺在软纱青帐里,靠着大迎枕正含笑说着什么,猛然瞧见我,竟是张着嘴愣住了。
“子衿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昕妃娘娘、惠贵人、柳才人。”我屈膝恭敬地朝着众人福了福。
“郡主今儿个怎么来了?”昕妃芙蓉面庞浅浅一笑,红唇烈焰地歪着头看我,语气隐隐不善。
我清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一勾唇,颊间微微一点梨涡,“子衿自个儿种的秋菱水水润润的,出了第一批,想着拿进宫给诸位娘娘尝尝。”说着,身后跟着的宫人将一篮子一篮子秋棱角送了进来。
皇后娘娘一袭正黄清丝鸾凤长尾袍,繁丽庄重,只见着她峨眉淡舒,双眸温情含笑地向我点了点头,轻柔婉转道:“郡主有心了。”
“娘娘喜欢就好。”我敷衍着眯眼憨笑。便在没有心思与她们寒暄,匆匆忙忙奔到了太后娘娘的床前,将药盏轻轻置于方小几上,心疼地苦着脸:“太后娘娘可好些了?怎么病了也不着人告一声子衿呢,子衿都没来好好照顾您。”说着眼眶又是酸涩起来。
“傻孩子,又不是什么大毛病,现下好多了,着急忙慌地叫你过来作甚,没得让你也焦心。”太后为轻轻掖着我眼角簌簌下落的眼泪,触目可及的仍是她可亲柔软的眼神,熟悉又温暖。
“呵……”我自个儿呵嗤了一声,哭着笑了,“是子衿不孝顺,如今还要太后娘娘安慰子衿。”
“可不就是,你这个臭丫头,也不知道来看看我这老骨头。”太后沙哑的声音低低地传入我的耳膜,正鼓着腮帮子拿眼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