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萧明钰已提前先和郑娥说了上元节之事,但此事到底还要皇帝点头。所以,趁着皇帝来立政殿的时候,萧明钰便开口说了这事——既然要带上郑娥,二公主和五皇子自然也是不能落下的。萧明钰和皇帝说的也是上元节那日想带几个弟弟妹妹去逛灯会的事。
皇帝此时正把郑娥和二公主抱在怀里,拿着案前的几张纸检查她们今日的课业呢,听到萧明钰说起这个倒是笑了一笑:“这几个月冷得很,叫你们几个小的总闷在宫里确实是无趣了些。朕本还想着等天气暖一些再带你们几个出门去走一走呢.......“他伸手抚了抚郑娥的颈后那毛茸茸的鸦色碎发,惹得郑娥瞪圆了黑琉璃一般的大眼睛,这才扬眉笑了起来,“既然你们都想好了,那便去吧。“
郑娥闻言十分欢喜,瞪圆了的眼睛也跟着眨了眨,她扬手欢呼一声,欢欢喜喜的抱住皇帝的脖颈,用力仰头在他颊边亲了一下,甜甜的道:“谢谢萧叔叔~”
二公主也有样学样的抱上去,顺便在皇帝另一边的颊上亲了一下,嘟着撒娇道:“父皇真好......”
“你们两个鬼灵精,一个比一个嘴甜,倒像是抹了蜜,”皇帝左手抱着郑娥,右手抱着二公主,心里一时也软得很,忍不住便笑起来,只是口上却还是故作嫌弃,“成日里就知道给朕灌迷汤!”
皇帝平日里不知听过多少朝臣或是嫔妃奉承话,一贯不大上心,此时倒是被两个女孩儿几句话逗得展颜。只是,他对着儿子便没有这般的好声气了,板着脸与边上的萧明钰交代道:“四郎你是做哥哥的,有心带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出去玩自是极好的。只是他们到底年纪都小,难免调皮了些——出门在外,安危第一,你更要细心顾着才是。你且记着:若出了什么差错,朕唯你是问!”
萧明钰神色跟着敛了敛,连忙垂下头,郑重其事的应了下来。
话虽如此,皇帝自然不敢真叫九岁大的儿子管着这么些个孩子,心里头倒是细细思忖了一番,想着到时候必是要安排几个得用的侍卫在边上盯着。
看完了郑娥与二公主写的课业,皇帝这才捏了捏两人的鼻尖,笑道:“做的不错。崔先生也说你们两个近日里十分认真,都去顽罢。可别跑远了,迟些皇后必是要催你们睡的,倘找不到人,朕也要跟着挨骂呢......”
郑娥和二公主欢呼了一声,就像是兔子一般轻快的自皇帝膝头跳了下去,欢快的跑了出去。
皇帝看着两个女孩小小的背影,不觉露出微微的笑意来,眉目跟着舒展而开。
窗外的月光徐徐照入殿中,殿中金砖地上落下水银一般的清辉,皇帝乌黑的鬓发和眉间都染了些淡淡的银色,唯有瞳仁犹如黑水银一般的漆黑,尤显得眸光藏锋,神仪明秀。
直到郑娥与二公主牵着手跳出殿门,皇帝方才收回目光,面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复杂神色,有如拂过明月的薄云一般微不可查。他的语声也是极轻的,仿佛是和萧明钰说话又仿佛是自语:“高皇帝在时便常与朕道‘世间孩子都是上天所赐的宝物,无论几个都是独一无二的,需珍之爱之’。那时朕不明白,后来有了你们几个还有阿娥,朕才有些明白高皇帝当初的心情了。倘太子他......”
萧明钰眉间一跳,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隐约觉得皇帝后半句话恐怕另有意味。
然而,此时却有人掀开帘子,只见身穿朱红绣凤凰摆尾裙衫的许皇后正领着几个宫人缓步而来,步履轻盈,仪态雍然。
皇帝像是回过神来,徒然收住话音,抬眸看了眼萧明钰,显是示意他闭上嘴。随即,皇帝便转了笑颜,伸手扶住了要行礼的许皇后,语声温柔:“适才四郎他们说起上元节,朕倒是想起了当初与皇后在长安城里踏街赏灯的事情。记得皇后当时穿的是石青色的广袖襦裙,外头披了件茜红色的头蓬,头上那支点翠嵌红宝的凤凰步摇还是朕亲手给插上的,站在灯树下面,犹如神仙妃子一般,周围的人也都看呆了,朕还没饮酒便已看得心醉了.......“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陛下怎的又提起了?”儿子跟前,许皇后还是要点脸的,暗暗伸手拧了皇帝的胳膊一下,面上不知怎的也显出淡淡的怅然来:“我记得,那时候,四郎都还没出生呢。”
皇帝点点头,挽着许皇后的手坐下,顺便瞥了眼边上呆站的儿子,嘴上道:“时候也不早了,四郎也赶紧回去吧,朕和你母后还有话要说呢......”说着,他指尖在许皇后的手掌心轻轻挠了挠,被许皇后瞪了眼。
萧明钰也不敢久留,连忙垂首行礼,起身出去了。等出了殿门,夜里的凉风习习掠过他滚烫的面颊,适才一直提在心头的那口气方才徐徐的叹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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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那一日,萧明钰果是得了皇帝许可,带着底下的几个弟弟妹妹一同去街上赏看花灯。只是后头还多带了几个小尾巴——六皇子和张长卿。
出宫前,宫人们特意给他们几人换了身衣服,就连服侍的内侍们和侍卫们也都跟着换了一身。
因着几个小的总也有事,丢了这个落了那个,等他们一齐坐着车架出宫去的时候,夜里的明月都已挂上了。因是难得的盛会,不仅没有宵禁,就连往日里藏在深闺不出门的仕女们也都好生打扮了一番,跟着出来赏灯。长安的街头巷尾一时间都塞满各式各样的马车,一眼望去,人头济济,热闹非凡。
萧明钰见着马车实在不能再往前,便道:“我们下来走吧,一路过去,正好也能细细赏看花灯呢。”说着,又转头和马车里头几个跃跃欲试、探头探恼的叮咛道,“人多,大家都牵着些,莫要走散了。走散了也别乱走,留在原处或是找个高处。”
几个侍卫先是在马车边上围了一圈,在人群里挤出路来,护着几个皇子皇女们往前去。
郑娥就跟在后头,她穿了一身樱红色绣海棠花的高腰襦裙,身上披着的也是大红的斗篷,肌肤白如细雪,看着便像是画里的娃娃一般粉雕玉琢。她悄悄去拉萧明钰的袖子,问他道:“四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去吃面蚕啊?”她都馋得要流口水了。
其实面蚕虽是带了个“蚕”字可实际上却是用糖、豆粉、面粉等做的,煮一锅热腾腾的肉汤,再把揉做成蚕模样的面蚕加进去,鲜美的肉汁浸入面蚕中,咬一口软糯香甜,入口弹滑,还能尝到肉味。
萧明钰见她双眼发亮便点了点头:”我已令人打探过,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家摆摊子的,那家老人做的面蚕乃是京中一绝,很有些滋味呢。咱们等会儿就去尝尝。“
郑娥脆生生的“嗯”了一声,用力点了点头,兴奋的脸都红了。
有侍卫在前头开路,左右护着,他们几人一前一后的往前走着,时不时的探头去看边上的花灯:有各种花朵模样的也有各种动物模样的,还有极漂亮的灯树,枝叶花卉流光溢彩......他们抬起眼遥遥望去便能看见满街的灯光此起彼伏的流动着,如水波般的层层荡开,那点点的流光交相辉映,仿佛能一路连接上九天上的琼楼玉宇。
不一会儿,便走到了萧明钰之前说的小摊边上。这家的卖面蚕的摊主姓纪,诸人多叫他“纪老翁”。纪老翁的摊子在长安里头已摆了许多年,上元节这日专卖面蚕,平日则是卖些汤面或是肉汤什么的,因着斤两足、东西干净还有手艺好,在长安城里头很有些名气,街坊邻居亦是给面子。
此时,摊位上早已坐满了人,许多人都是纪老翁的熟客,有人等得久了、肚中饥渴便忍不住探头去看那口铁锅,叫一声:“纪老翁,肉汤滚了呢,可是熟了?”
纪老翁正领着两个儿子忙的热火朝天呢,闻言便探头一看,憨憨笑着回了一句:“里头还没熟呢,再等等......”过了一会儿,他便伸手用铁勺在锅里舀了舀,热气腾腾而起,肉汤的鲜香也溢了出来,周围有人不由的咽了咽口水,盯紧了纪老翁那握着铁勺的手。
只见着纪老翁很快舀起一大勺的面蚕和汤水来,从上往下一倒,正好便是五碗,不多不少。纪老翁的二儿子便也手脚利索的把这五碗给端了出去。
侍卫那边已使了些银钱,特意叫人把临街的那一桌子给空了出来,好叫萧明钰等人坐下,一边吃还能一边看街头的歌舞。
因着面蚕还没上,郑娥便拖着腮,转头去看街上那些个一路踏歌踏舞而过的歌女们,想着等会儿还要去看百戏和歌舞。
歌女们一个个头戴花冠,身上披着的则是颜色华丽的霞帔,步步生莲一般的走过。一路上便有许多百姓们嬉笑着提灯围观,时不时的丢些花草过去,街上的灯光明亮如白昼。
郑娥好奇的张望了一会儿,眼角余光忽而瞥见一个灰衣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姑娘从街头穿过。因着周遭灯火极亮,郑娥眼力又好,蹙眉细看,虽是没见着脸却还是瞧见了那小姑娘的衣衫和配饰。
郑娥吃了一惊,连忙拉了拉萧明钰的胳膊:“四哥哥,那人怀里抱着的是......”话还未没说完,眼见着那灰衣男人马上就要钻进人群不见了,郑娥也顾不得什么,咬咬牙便从椅子上起来,拔腿追上去。
郑娥身量小,动作又快,这会儿就像是兔子一般“嗖”一声就窜了出去。几个训练有素侍卫一时之间居然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萧明钰厉声叫了一句,这才领着头带人追了上去。
然而,郑娥人小,人群里头左钻右钻,如鱼得水,倒是极快的,不一会儿便追着那灰衣男人进了一条小巷子,只是前头的人一眨眼就不见了。她左右看了看,见萧明钰几人就在不远处,正要张嘴叫人。
却在此时,有人从郑娥背后抓住了她的胳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用力的拽着她往巷子里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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