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细雨绵绵,却也轻柔如羽毛,骑士们赶了一天的路此刻正在营帐内安然如睡,安祥而恬静,只有夜风轻抚树叶的声音,猫头鹰躲在树梢深处深邃地凝望着黑夜。当弗根撩开营帐,只身走出帐外小便时,天色尚且暗淡无光,地平线上也笼罩着一层阴沉朦胧的薄雾,大地静得不似人间。
弗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径直走到一棵粗壮的树杆下,断裂的枝条在他脚下嘎吱作响,给宁静地自然增添了一些慰藉。当一股热流从他下体喷涌而出时,他感觉浑身好舒畅,但最终让他从迷糊睡意中清醒地却是那冰凉的细雨。弗根返营帐时,已全无睡意,他站在营帐外想让细雨淋个痛快,他喜欢用脸颊去体会细雨浸润的感觉,这种感觉能带走一切烦恼。眼下的雨势比他们初来这里时的路途更加稠密,那时乌云初聚,小雨更加温和,尤如鹅毛碎屑在队伍上空飘絮,入夜后行军则愈发感觉寒冷,雨势渐大,当蒙敖骑士开始抱怨他的铠甲被淋透时,父亲索性下令让队伍安营扎寨,在这片荒野度过夜晚。
眼下除了雨声吵杂,就属营帐中此起彼伏的打鼾声最有节奏,弗根不用细查便知道那一定蒙敖将军的佳作。每逢行军打仗、阵前冲锋,他的呐喊无疑是最粗矿的,就连夜晚也不得消停,弗根不禁嗤笑这位粗鲁的将军在半夜都让嗓子处于战斗的状态。正在这时,父亲泰瑞也走出营帐,弗根瞧见他时朝他露出心照不宣地笑意,父亲大概也是被尿憋醒了吧!他不禁这样想。然而父亲却朝他走了过来。
“您醒啦!”父亲来到跟前时,他轻声问。
“哎!”父亲泰瑞叹了口气回道,“蒙傲那家伙老是鼾声不断,扰得我根本就没办法睡个好觉。”父亲告诉他。
弗根笑而不语。
“看来被打扰可不止我一个人啰!”父亲接着说道,“算啦!这人呐,一旦上了老纪就不再需要那么多睡眠了,人死了可就有的是时间休息了,反正这天色也快亮了不是吗?”
“可不是吗。”弗根戏言道,“人的命运就好比这雨,而我们却无法知道它在什么时候结束。”他说话间伸出手掌,冰冷的雨水很快就汇聚在他手心,“不如趁着夜色未尽,好好感受一番。”
“我说弗根呐,你还是进营帐去休息吧!”父亲泰瑞告诫他,“外面风大,不然会着凉的。”
“淋点雨没什么大不了。”弗根回答,他的头发湿露露地垂下来黏贴在额头上。他们和国王的队伍于同一天离开黑城堡,而越住北行,细雨不断,他不禁揣测,黑城堡一带是否也起了雨势。
“这鬼天气何时是个头!”父亲凝望着黑夜感叹道。
弗根朝父亲露出微笑,雨水顺着发际间从脸骨一直流到嘴里。“夏日里的雨说停就停,何况咋们也不急着赶路。”他对父亲这样说。
“在我看来这本身就是多余的。”父亲说,“盖诺那老家伙可没有闲功夫来追查我们的动向。”
“以防万一啊!父亲。”弗根道,“国王的众多探子可不是摆设,他们总会干点实际的。”
“让探子带去假消息,所以我们向北?”父亲轻哼一声,“这就是科林的意思?”
弗根知道父亲意指为何,他坦然相告,“是的,父亲大人。”他说:“科林老臣相认为我们应该做足样子,至少让国王不会起疑。”
“眼下我们已经离得够远了,”父亲道,“我担心……”
“……回头的路程太长,兵士们会相当疲惫。”
“泽丘卫队长派出的探子还没回来啊!”弗根带着轻浅的笑意,“父亲,我们应该等到更确切的消息。”
“你认为老盖诺真的会听从科林的建议,举兵返回南丹吗?”父亲泰瑞轻声问。
“国王已经没有了再驻守黑城堡的必要,难道不是吗?”弗根道,“我相信国王早就有这种打算,科林大人的提议只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弗根的卓识见解难免让父亲莞尔,成熟稳重、气度不凡,自信在他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愿如此,”父亲最后说,“不然我们可就演了一出空戏。”
“盖诺这老家伙也真是糊途了,他竟然会同意让我们回苏代尔继续打理政务。”父亲接着喃喃道:“这真是最愚蠢的决定,如果换作是我,肯定派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来顶替我的位置。”
“国王并不愚蠢。”弗根道,“如今的苏代尔可不是一个小部落,让一个外人来接替您的位置恐怕民众会不服管教,他应该会考虑到这些,国王的意图只在管制,他更希望我们老实点别滋生乱子。”
“南丹与苏代尔相距遥远,等我们解救了矿区的族人,大可不必再听他差遣。”父亲直言道。
“我的父亲哦!这可行不通。”弗根咧嘴微笑,“国王虽然有意放任我们自行治理政务,但他肯定会派遣亲信前往苏代尔任职,就像其它六郡一样,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安插眼线。”父亲皱起眉头,深吸一口气叹道,“这可就有点棘手了,我们的一切行事都将受盖诺控制。”
“这种事其实并不难办。”弗根眼神微微上挑,“父亲,苏代尔可是我们的地盘,没有谁更能比我们掌握主动权,即然国王想要我们老实,我们就做给他看。”
“真到那时,我担心可不止这些,让一个外人对我们的政务品头论足,我担的是你呀!弗根,你必然会受到些委屈。”父亲啜嘘道,“苏代尔的未来,我始终会交到你手上,父亲可不想见到有朝一日喧宾夺主的事情发生。”
“您的儿子已经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他说,“为了大局,我能分轻重,如果国王真有那打算,我们也只能暂时听命行事,其他的等时机成熟再作打算。”
“我真该为你感到骄傲。”父亲感慨,“如果你母亲还在世,她也会的。孩子,请原谅我。”
“母亲的事情您也不要太自责了。”弗根答话时心里苦得有些不是滋味,眼角也有些发红。他依稀记得母亲离世那年,他不过只是个五岁的孩童,然而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在他最需要母爱的时候,却毫不留情地将她带走,他多希望她还活着,那该有多好。他曾经不止一次在她坟前哭泣,父亲告诉他母亲已经睡着了,别去打扰她。但她为什么一直都不愿意醒来看一看他,他不明白,直到后来弗根才开始明白了,母亲永远不会醒过来了,他想到这些就悲痛不已。然而现在,他却要在父亲面前表现得坚强些,所以最后,他强忍着眼泪对父亲说:“她是位好母亲,我相信她会去到天堂,在那里再也没有痛苦。”
“不。是我的错,我没办法救她。”父亲说到这里眼睛里有些泪花闪烁,“连最后一晚,我都没能亲自送她一程,第二天清早……你母亲举行了火葬,孩子,我没有告诉你这个事实。”
“是疫病呐!父亲。”弗根道,“这种事谁也没办法,火葬是最好的选择,当年的疫病就像狂风一样横扫肆虐,我记得死了好多族人,和疫病中死去的族人一样,母亲必须进行火葬,我明白。您已经尽力了。”
“然而我这个作为丈夫的却只能在自己的妻子痛苦呻吟时下令去宰杀牲囗,其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弗根,那时你还太小,根本无法体会到这是多么的无助。”父亲痛楚地说道。
“我能感受到。”弗根揉了揉眼,嗓子有些沙哑,“我能感受到母亲没有丝毫责怪您,至少在她闭上眼那一刻,科林大人说她脸上还挂着安祥的笑容。她知道是您除去了疫病传播的根源,才救了我们更多的人,您尽到了责任。”
“咋们还是别说这个了。”父亲不想再提及这些忆起悲痛的往事,“对了,这次回苏代尔后,抽空去拜拜你母亲吧!”他说,“就你和我,就咋父子俩,可好?你母亲呐……她可是个害怕孤独的人,咋们应该多去陪她说说话。”
“嗯。”弗根轻轻点头,意义明了。随即他又深深地叹息了一口气,“但眼下却还不是时候,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父亲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