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倪卿卿穿越过来的第一百天,脸上的纱布终于拆了,只留下一条扭扭曲曲的丑陋疤痕。在这值得放鞭炮庆祝的大好日子,倪卿卿做了一个重大决定——顶着脸上的伤疤,出门逛逛。刚把决定宣诸于口,漂亮丫鬟灵丹立刻叉腰驳回。
“姑娘,不可以!”丫鬟杏眼圆瞪,像极了严厉的教导主任。
“不打紧,伤疤虽丑,但可以戴个帷帽,罩个面纱,保证不让我丑陋的容颜,污了万历王朝整洁的市容!”倪卿卿举三根青葱手指发誓。养伤三月有余,足不出户,身上简直要长出蘑菇。
“姑娘啊!”灵丹按下主子发誓的白嫩小手,苦口婆心地教育,“自欺欺人不可取啊!戴个帷帽,罩个面纱,就没人知道您是太医院首席御医倪大仁的孙女了?”
“包裹得严严实实都能知道?”初来乍到的倪卿卿虚心请教,暗忖自己又不是遮不住的柳岩,难道万历王朝的人民群众有火眼晶晶不成,隔着面纱都能透视。
“闻香识人知道不?”灵丹叹口气,“出生医学世家,姑娘您泡在草药堆里十几年,一身中药味儿,出门往大街上一站,三岁孩童都知道您的身份。做大夫行医的,或是卖药材的,或是长年的药罐子,身上带有药味儿那是自然。不过那些大都是男子。妙龄女子中,身上带有浓重药味儿的,满上京,除了您还有谁?若要人不知,除非上京所有人都伤风感冒,鼻子失灵。”
“香?灵丹你确定?”倪卿卿煞有其事的抬起衣袖,仔细闻了闻,布料上果然有一股中药味儿,不由皱了皱眉头。没料到穿越过来的这具身体,也是同行。不过她上一世是西医,这一世是中医。一古一今,一中一西,也算是融会古今学贯中西,可以笑傲医学界了。
“当然香啦!”灵丹很笃定,“奴婢刚被小姐买来时,也闻不惯,后来时日一长,就习惯啦,不仅不难闻,还香得很呢。”
“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罢了!”倪卿卿起身,向着屋外的阳光走去,举起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丝毫没有顾忌形象。再世为人可真是上苍难得的恩赐啊,这一世她才不要活得那么累,活得那么中规中矩。她要活得随心随性,要活得遵从本心。嗯,现在空气质量大大的优,无尘亦无霾,大街上马车也不限号,也没有愁眉苦脸的病患推门看诊,如此良辰美景,不出门猎奇游玩一番,岂不是辜负了大好韶光。
“姑娘撞了头,倒把脑子撞开窍了。养伤这些日,上百篇话本倒是没白读,采都跟着上来了。”灵丹手里拿着披风,赶紧跟了上来,仔细替主子披好,小嘴儿里不停唠叨:“外面风大,小姐伤刚好,可别着了凉。”
“灵丹啊,姑娘我是脑子撞坏了,又不是身子撞坏了。姑娘我一身正气,伤风感冒哪敢登门造次!”
倪卿卿随手摘了一朵牡丹,别在腰间,满不在乎的大步往前门走去,右脸上褐色的疤痕,又长又深,在阳光下显得越发丑陋了些,看得一旁的灵丹直想掉眼泪,又生生忍住了。
“姑娘!”灵丹愤愤一跺脚,红着眼伸出双臂,老母鸡般拦在了倪卿卿跟前,“您若真要出门,奴婢便去禀告老太爷,看他老人家,能否同意你顶着脸上这条疤招摇过市,砸了倪家世代御医的招牌!”
“砸招牌不假。你还担心我顶着这条疤,嫁不出吧。”倪卿卿无奈望着灵丹。这满地大猪蹄子的古代,嫁与不嫁关系都不大,但显然,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不这么想。若女子超龄未嫁,那是整个人乃至整个家族的奇耻大辱。这样的女子,要么自杀谢罪,要么入庙当姑子,除此之外,别无他路。规矩她倪卿卿懂,等逍遥几年,她来个恶疾假死,隐姓埋名去别处过日子就是,绝不拖累了旁人。
“知道还顶风作案?”灵丹破涕为笑,忍不住打趣道,“小姐您顶着脸上这条疤没去投湖自杀,阖府上下都佩服您厚如城墙的脸皮!”同样的伤疤落在脸上,要换成别的大家闺秀,早就寻死觅活千百回了。即便不寻死觅活,也会愧于见人,把脸捂严实了,不叫第二人瞧见。
“生而为人,还是脸皮厚些才好呀。”倪卿卿笑着感慨,灵丹这丫鬟哭得梨花带雨,可真真叫人怜爱,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既如此,她这做主子的,就退一步吧:“脸上伤疤痊愈,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闷了这许多天,今天无论如何是要出门的。大不了我先反复沐浴三次,换了新衣,洒了香粉,换了妆容,戴帷帽,罩面纱。如此遮遮掩掩出门,不知灵丹姑娘,可否准允?”
“……”
灵丹刚要开口,倪卿卿就即刻接过了话头:“好了,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话音落下,就径直回屋,安心等待沐浴更衣。
一番折腾之后,总算大摇大摆地出了门。不过为了不引起府中最高掌权者的注意,倪卿卿还是主动选择走了侧门。
倪府的侧门与忠王府的侧门相对,中间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侧门冷清,很少有人走动,倪卿卿健步如飞地走出小胡同,望着宽敞明亮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欣喜地快要引吭高歌。
这就是活人的气息啊!地震救灾中丧生的倪卿卿,见过了遍地死尸,此刻正站在太阳底下,惬意地闭上眼睛,近乎贪婪地呼吸着人间的烟火气,简直像极了电影中吸人阳气的黑山老妖。
“姑娘,收敛些。”灵丹拍了拍倪卿卿的肩头,提醒她克制自己的情绪。
“收到!”倪卿卿郑重点头,睁开黑亮的眸子,将帷帽拨开了一些,兴致盎然地望来望去。
街道又直又宽,两旁屋舍整齐,做了统一的布置规划。有大的商铺,也有小的摊位,还有走街窜巷高声吆喝的;有卖珠宝首饰的,也有卖古玩字画的,还有卖胭脂水粉的;有酒香,茶香,饭菜香。还有各色天然的美女俊男,供她偷瞄着欣赏。
“灵丹啊,银子带足了吧?”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在荡漾,“走,我们先去上京最好吃的酒楼!”
同样三月未出门的灵丹拍拍钱袋子,舔了舔嘴唇,道:“姑娘可真是开窍了。这次我们不去买药材医了吗?”
“吃好了才有精神专研医术嘛!走,快活去!”倪卿卿大笑一声,爆发户般,踱着四方步,一摇一摆朝珍馐楼迈去。
“形象!”灵丹诧异低呼,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啊,怎么迈出了浪荡纨绔的步伐。
倪卿卿被斥,还来不及收敛,就听见身后胡同口,传来一声嗤笑。莫名回头望去,隔着帷帽,只模模糊糊地望见一个身着华服的紫衣公子哥,后面还跟着个小厮。那一主一仆倒未做停留,摇着折扇大步流星地走了。
即便街上的人来来往往,那对主仆也极为引人注目。
“那是谁?”倪卿卿问。
“姑娘,别理他们!”灵丹柳眉倒竖,恨恨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不相干的畜生而已!”
瞧着灵丹夜叉般的表情,倪卿卿已然确定,适才那声嗤笑,是冲着她来的。不过也无妨,管对方是谁呢,重获新生,一切过往,她都不再追究。“既然是牲口,咱们就不生气了。珍馐在召唤,让我们一路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