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晚自习的高一生活总是轻松的,放学回家的路上,高格立和陈戒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因为高格立听到了陈戒与何老师今天的对话,所以一直对陈戒家里到底给他安排了什么样的额外任务感到好奇。
陈戒的目标现在还处于准备期,在没有看到初步成果前,他不太想拿出来讨论。可是高格立又一直在问,没办法,陈戒只能反问了他一句:“你觉得上大学的目的是什么?”
高格立斩钉截铁地回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大学凭是找工作的一块敲门砖,这个我们上次已经讨论过了。”
这时高格立的思维突然发散了起来,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说道:“有时候想想挺有意思的,很多农村人都想把户口迁到城市,其实城市有什么好的?对于农村人来说,他们拥有天然的安全感就是土地,只要有农村户口,年龄一到就能分地,有地就不用担心吃饭问题,有地就能安排宅基地就能盖房子。”
“但是咱们城市孩子如果不算父母收入的话其实什么都没有,想要养活自己只能拼命学习,不去考大学还能怎么办?如果到了就业年龄找不到工作的话,没有收入来源,不靠啃老就只能饿死了。可是农村人呢?想吃什么,自家直接种,根本不愁挨饿。城里人想买房就得当房奴,可农村人有了宅基地直接自己盖,比咱们轻松了不知道多少倍。”
陈戒不太赞成这个观点,他觉得虽然农村可能安逸一些,但年轻人总还是要有点拼搏精神的,于是反驳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就不会有那么多农村人口兴冲冲地往城市里跑了。毕竟城乡收入差距摆在那儿呢。”
“对,看上去是这样,可这些收入差距都干嘛了?没房的时候攒钱买房,有房了以后按时还贷,不都是给银行打工么?稍微宽裕点了又开始为了别人的眼光打工,穿得要好,用得要好,喝得要好。”
“善待自己这无可厚非,可我感觉很多所谓名牌的质感和百十来块钱的衣服差不多,纯粹就是品牌溢价,不过就是虚荣心作祟罢了。酒也一样,我爸虽然在外面品酒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但关起门他告诉我其实酒不好喝,跟药似的,但是没办法,你还是要喝,还要选好的喝,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让人高看一眼么?”
陈戒点点头,回道:“不否认,你说的这些现象确实存在,我也不喜欢这种攀比风气。但是咱们父母这辈整体上说还是城市化浪潮的受益者,如果你在农村有亲戚的话,对比一下存款明显还是城市人口有优势呀。”
高格立直接瞪着眼反问了一句:“有存款但是你敢花吗?!我妈每次一看存折里面钱变少了就要发愁,以前我不懂,后来我琢磨明白了,这钱是治病用的……”
“嗨!”陈戒赶忙摇了摇头纠正道,“现在有医保,平时看病买药刷医保卡就行。”
“我说的不是这个病,存折里的钱治的是心病,是‘没有安全感’这个病,你是没办法随便花的,那有其实也就跟没有一样了。”
陈戒听到这里终于体会到了高格立的心情,他听出来了,高格立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哪怕他是个男孩子。但是陈戒也能理解他,高格立内心的这种焦虑说明他已经开始考虑作为一个男人的担当问题,只不过在他这个年纪看来,担子有些大,肩膀有些稚嫩罢了。向往一下农村生活也就变成了一种减压手段。
这时就听高格立继续说道:“可能在农村人看来城市教育好、医疗好、配套好、生活多姿多彩,但是城市的辛酸又有谁知道呢?我爸现在就算已经做到了主任设计师,还不是经常熬夜写方案,可他熬夜点灯的时候农村早就休息了,这种拿命换钱的生活,医疗再不跟上能行吗?!”
陈戒听到这里禁不住感慨了一句:“可能这就是围城吧,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高格立则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别看我爸是个男人,但我经常能够感受到他的不安和焦虑,这个时代太没安全感,农村里的同龄人哪个会有他那么多的白头发,还不都是愁出来的!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衣服光鲜都是穿给别人看的,只是为了堵上那些肤浅之人的嘴罢了,其实内心的踏实感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高格立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我觉得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很有问题,很多城市人觉得农村人土,这种偏见无形中让农村人心里憋着一口气,很多人进城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让人高看一眼。其实我觉得是这些带着有色眼镜的城里人观念有问题,农村人完全没必要迁就他们的眼光。”
“在我看来农民是很伟大的一项工作,作为第一产业,如果农业一旦垮了,咱们这些城里人立马就变成了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跶几天?每次新闻一说抢购物资屯盐屯醋基本都是城里人干的,你看农村啥时候为这操心过?!”
陈戒想了想点头赞同道:“我以前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除了教师就是医生,今天听你一说,农民伯伯确实也应该算在里面。”
“是吧!”
“可是农村的各种社会资源现在确实还是不如城市的,做父母的为了子女教育也还是希望把孩子送进城市的。”
高格立听到这里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说:“全国一盘棋,我相信农村的配套以后肯定会一步步跟上的。再说送进城市有什么好的?老实人碰到一帮子人精还不是挨欺负的命。要我说就在农村里办个大学,大学就搞一个专业,就研究农业现代化,专专心心把地种好,把附加值搞出来,不知道要比城里人滋润多少倍。再这么搞下去,农村人的朴实早晚得被城市里的歪风邪气带偏了。”
高格立慷慨激昂,说得唾沫星子横飞,看的陈戒也是忍不住想笑,便说:“我刚才问你上大学的目的,你跟我聊这么多农村的事情干嘛?”
“这还不明白,咱们手上一点基业没有,作为城市人不上大学将来吃什么?生存问题都没解决,想其它的有意义么?”
“而且农村的事情我想了很久,我想考上大学以后就出国留学,既然出生在了城市,我还是想去这个世界看看的。国外的汇率高,赚钱快,攒几年钱回来后我就在农村租一片地,再盖个房子,让我爸妈到农村里去养老,城市压力太大,不如看看湖光山色享享清福,那个时候我想农村已经建设得比城市还要漂亮了。”
“如果你有留学打算的话,将来也可以在国外定居呀?”
高格立摇了摇头回道:“快算了,还是自己家里自在,干嘛非要跑到国外去当二等公民。”
陈戒笑了笑,没有说话。
高格立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之后,便转头问起陈戒:“还是说你吧,你家里到底给你安排什么额外任务了?”
陈戒听了高格立那么多肺腑之言,自然不再打算藏着掖着,如实回答道:“倒也算不上家里安排的任务,是我自己选择的人生轨迹。之前跟你说过,我其实并不准备考大学。如果只是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干什么不是干呢?环卫工人、厨师、工程师、金融工作者我觉得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吃饭的手艺罢了。”
高格立对这个论调不太赞同,摇头道:“还是有区别的,于公讲高端人才对国家竞争力而言是十分必要的,于私讲高端人才的收入也是非常可观的,同样是吃饭,吃的东西可就不一样了。”
陈戒一看高格立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解释道:“拿你打个比方,像你这么好的数学功底和编程能力,让你去做乞丐的话你会乐意么?每个人都有自己先天的秉性,都会选择自己能力范围内让自己利益最大化的事情。”
“因为秉性已经给人圈定了一个范围,所以就算这个世界上所谓的机会很多,每个人真正能选择的其实也就那么几样,人都喜欢挑自己能够着的职业里最适合自己的,我说的本质是这个意思。有些人的秉性像山岗的大树,有些人的秉性像海里的水草,大树做房梁,水草放鱼缸,都有自己的位置,只要找到自己的位置,开心生活就好。”
但这只是陈戒这个年纪对秉性的粗浅理解,因为他还没有完整地经历过人生,还不能体会人的复杂性可以到达什么程度。
如果非要用植物类比的话,婴儿不能说是一颗种子,而应该叫一袋种子,他的身上蕴藏着很多可能性,如果这袋种子里既有树种也有草种,那么哪颗种子最终能够发芽成长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环境,环境适合哪颗种子,哪颗种子就能生长。
而环境也是一个极复杂的集合,国运、家庭、教育以及社会和国际环境都对不同的种子产生着不同的作用。
像陈戒这样成长在21世纪下的中国,家里又有一位极重视教育也会教育的父亲从小培养,可以说成长环境已经很不错了。
而如果像《亮剑》中李云龙那样的人物出生在这个时代,虽然有当指挥官的潜质,可是学习成绩不好的话,压根连军校都考不上,加上身处和平年代也没机会靠军功提拔,那想做指挥官的路也就基本堵死了,最喜欢的那颗种发不了芽,这种无力感就叫做生不逢时了。
只不过陈戒这一路走来顺风顺水,还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所以他还体会不到人生里的很多无可奈何,道理之中也就难免有些相当然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