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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1/2页)

《爱的牺牲》——欧·亨利

乔·拉雷毕来自中西部槲树参天的平原,浑身散发着绘画艺术的天才。他还只六岁的时候就画了一幅镇上抽水机的风景,抽水机旁边画了一个匆匆走过去的、有声望的居民。这件作品给配上架子,挂在药房的橱窗里,挨着一只留有几排参差不齐的玉米的穗轴。二十岁的时候,他背井离乡到了纽约,束着一条飘垂的领带,带着一个更为飘垂的荷包。

德丽雅·加鲁塞斯生长在南方一个松林小村里,她把六音阶之类的玩意儿搞得那样出色,以致她的亲戚们给她凑了一笔数目很小的款子,让她到北方去“深造”。

乔和德丽雅在一个画室里见了面,那儿有许多研究美术和音乐的人经常聚会,讨论明暗对照法、瓦格纳、音乐、伦勃朗的作品、绘画、瓦尔特杜弗、糊墙纸、肖邦、奥朗。

乔和德丽雅互相——或者彼此,随你高兴怎么说——一见倾心,短期内就结了婚——当你爱好你的艺术时,就觉得没有什么牺牲是难以忍受的。

拉雷毕夫妇租了一层公寓,开始组织家庭。那是一个寂静的地方,单调得像是钢琴键盘左端的a高半音。可是他们很幸福;因为他们有了各自的艺术,又有了对方。我对有钱的年轻人的劝告是,为了争取和你的艺术以及你的德丽雅住在公寓里的权利,赶快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卖掉,施舍给穷苦的看门人吧。

公寓生活是唯一真正的快乐,住公寓的人一定都赞成我的论断。家庭只要幸福,房间小又何妨,让梳妆台坍下来作为弹子桌;让火炉架改作练习划船的机器;让写字桌充当临时的卧榻,洗脸架充当竖式钢琴;如果可能的话,让四堵墙壁挤拢来,你和你的德丽雅仍旧在里面,可是假若家庭不幸福,随它怎么宽敞——你从金门进去,把帽子挂在哈得拉斯,把披肩挂在合恩角,然后穿过拉布拉多出去,到头还是枉然。

乔在伟大的马杰斯脱那儿学画,各位都知道他的声望,他取费高昂;课程轻松,他的高昂轻松给他带来了声望,德丽雅在罗森斯托克那儿学习,各位也知道他是一个出名的专跟钢琴键盘找麻烦的家伙。

只要他们的钱没用完,他们的生活是非常幸福的。谁都是这样,算了吧,我不愿意说愤世嫉俗的话。他们的目标非常清楚明确。乔很快就能有画问世,那些鬓须稀朗而钱袋厚实的老先生,就要争先恐后地挤到他的画室里来抢购他的作品。德丽雅要把音乐搞好,然后对它满不在乎,如果她看到音乐厅里的位置和包厢不满座的话,她可以推托喉痛,拒绝登台,在专用的餐室里吃龙虾。

但是依我说,最美满的还是那小公寓里的家庭生活:学习了一天之后的情话絮语;舒适的晚饭和新鲜、清淡的早餐;关于志向的交谈,他们不但关心自己的,也关心对方的志向,否则就没有意义了,互助和灵感;还有,恕我直率,晚上十一点钟吃的菜裹肉片和奶酪三明治。

可是没多久,艺术动摇了。即使没有人去摇动它,有时它自己也会动摇的。俗语说得好,坐吃山空,应该付给马杰斯脱和罗森斯托克两位先生的学费也没着落了。当你爱好你的艺术时,就觉得没有什么牺牲是难以忍受的。于是,德丽雅说,她得教授音乐,以免断炊。

她在外面奔走了两三天,兜揽学生。一天晚上,她兴高采烈地回家来。

“乔,亲爱的,”她快活地说,“我有一个学生啦。哟,那家人可真好。一位将军,爱·皮·品克奈将军的小姐,住在第七十一街。多么漂亮的房子,乔,你该看看那扇大门!

我想就是你所说的拜占廷式。还有屋子里面!喔,乔,我从没见过那样豪华的摆设。

“我的学生是他的女儿克蕾门蒂娜。我见了她就喜欢极啦。她是个柔弱的小东西,老是穿白的;态度又多么朴实可爱!她只有十八岁。我一星期教三次课;你想想看,乔!每课五块钱。数目固然不大,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等我再找到两三个学生,我又可以到罗森斯托克先生那儿去学习了。现在,别皱眉头啦,亲爱的,让我们好好吃一顿晚饭吧。”

“你倒不错,德丽,”乔说,一面用斧子和切肉刀在开一听青豆,“可是我怎么办呢?你认为我能让你忙着挣钱,我自己却在艺术的领域里追逐吗?我以般范纽都·切利尼的骨头赌咒,决不能够!我想我以卖卖报纸,搬石子铺马路,多少也挣一两块钱回来。”

德丽雅走过来,勾住他的脖子。

“乔,亲爱的,你真傻。你一定得坚持学习。我并不是放弃了音乐去干别的事情。我一面教授,一面也能学一些。我永远跟我的音乐在一起。何况我们一星期有十五钱,可以过得像百万富翁那般快乐。你绝不要打算脱离马杰斯脱先生。”

“好吧,”乔说,一面去拿那只贝壳形的蓝菜碟。“可是我不愿意让你去教课,那不是艺术。你这样牺牲真了不起,真叫人佩服。”

“当你爱好你的艺术时,就觉得没有什么牺牲是难以忍受的,”德丽雅说。

“我在公园里画的那张素描,马杰斯脱说上面的天空很好。”乔说。“丁克尔答应我在他的橱窗里挂上两张。如果碰上一个合适的有钱的傻瓜,可能卖掉一张。”

“我相信一定卖得掉的,”德丽雅亲切地说。“现在让我们先来感谢品克奈将军和这烤羊肉吧。”

下一个星期,拉雷毕夫妇每天一早就吃早饭。乔很起劲地要到中央公园里去在晨光下画几张速写,七点钟的时候,德丽雅给了他早饭、拥抱、赞美、接吻之后,把他送出门。艺术是个迷人的情妇。他回家时,多半已是晚上七点钟了。

周末,愉快自豪、可是疲惫不堪的德丽雅,得意扬扬地掏出三张五块钱的钞票,扔在那,“有时候,”她有些厌倦地说,“克蕾门蒂娜真叫我费劲。我想她大概练习得不充分,我得三翻四复地教她。而且她老是浑身穿白,也叫人觉得单调。不过品克奈将军倒是一个顶可爱的老头儿!我希望你能认识他,乔,我和克蕾门蒂娜练钢琴的时候,他偶尔走进来,他是个鳏夫,你知道,站在那儿捋他的白胡子。”

“十六分音符和三十二分音符教得怎么样啦?”他老是这样问道。

“我希望你能看到客厅里的护壁板,乔!还有那些阿斯特拉罕的呢门帘。克蕾门蒂娜老是有点咳嗽。我希望她的身体比她的外表强健些。喔,我实在越来越喜欢她了,她多么温柔,多么有教养。品克奈将军的弟弟一度做过驻波利维亚的公使。”

接着,乔带着基度山伯爵的神气,掏出一张十元、一张五元、一张两元和一张一元的钞票——全是合法的纸币。

把它们放在德丽雅挣来的钱旁边。

“那幅方尖碑的水彩画卖给了一个从庇奥利亚来的人。”他郑重其事地宣布说。

“别跟我开玩笑啦,”德丽雅说,“不会是从庇奥利亚来的吧!”

“确实是那儿来的。我希望你能见到他,德丽雅。一个胖子,围着羊毛围巾,看到了那幅画,起先还以为是座风车呢。他倒很气派,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它买下了。他另外预定了一幅勒加黄那货运车站的油画,准备带回家去。我的画,加上你的音乐课!呵,我想艺术还是有前途的。”

你坚持下去,真使我高兴,”德丽雅热切地说。“你一定会成功的,亲爱的。三十三块钱!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多可以花的钱。今晚我们买牡蛎吃。”

“加上炸嫩牛排和香菌,”乔说,“肉叉在哪儿?”

下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乔先回家。他把他的十八块钱摊在客厅的桌子上,然后把手上许多似乎是黑色颜料的东西洗掉。

半个钟头以后,德丽雅来了,她的右手用绷带包成一团,简直不像样了。

“这是怎么搞的?”乔照例地招呼了之后,问道。德丽雅笑了,可是笑得并不十分快活。

“克蕾门蒂娜,”她解释说,“上了课之后一定要吃奶酪面包。她真是个古怪姑娘,下午五点钟还要吃奶酪面包。将军也在场,你该看看他奔去拿烘锅的样子,乔,好像家里没有佣人似的,我知道克蕾门蒂娜身体不好;神经多么过敏。她浇奶酪的时候泼翻了许多,滚烫的,溅在手腕上。痛得要命,乔。那可爱的姑娘难过极了!还有品克奈将军!乔,那老头儿差点要发狂了。他冲下楼去叫人,他们说是烧炉子的或是地下室里的什么人,到药房里去买一些油和别的东西来,替我包扎。现在倒不十分痛了。”

“这是什么?”乔轻轻地握住那只手,扯扯绷带下面的几根白线,问道。

“那是涂了油的软纱。”德丽雅说,“喔,乔,你又卖掉了一幅素描吗?”她看到了桌子上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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