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宇万千,便是人上之人,仍有不同的悲伤哀愁。
万福宫一隅,佛烟袅袅,佛堂偏殿,一女一男相对而坐。
静悄无声中,有人叹了口气。
“你还是不信我,”女人身披一件灰色常服,如庵中的姑子般朴素,但纵不着华服,亦不掩她雍容气度,那是久居上位之人才有的。
男人神情有些悲怜色,听这声叹息,不由抬眼望着眼前的人。
女人终究还是上了年纪,不复年轻时的天香国色,但即便如此,她眼角的鱼尾细纹仍是为她平添了几分妖冶彩色,让男人那句本欲出口的埋怨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没瞧见风儿的模样,唉。。。”
男人长叹一声,不忍再说下去。
“吴堃,”女人望着男人的表情,眼尾上挑一分讥笑,转瞬即逝间,她为男人斟了杯茶,抿唇轻道:“剑风出生时,哀家便与你说,让你在族中挑选一个孩子过继到你名下,与剑风一起养着,待过几年承台山那边要人时,你将那过继的孩子送去便可,但你恐连累吴家不肯听我的,后来剑风去承台山学艺,哀家又嘱你让剑风跟紧荆家那小子,只是年轻人到底气盛,你也不肯听哀家的吩咐。。。可惜了。。。”
说到底吴堃对吴剑风如此上心,只因吴堃年过五十,也仅得了吴剑风这一个儿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年吴堃送吴剑风去承台山之时,吴堃正当壮年,且妻妾无数,他以为自己总还能得一个甚至几个儿子,舍了吴剑风一个也没什么,可谁知世事难料,这些年过去,吴堃到底还是没再生出儿子来。
可笑可叹。。。
当朝至高之上,皇权在握的女人,亦即当今太后在心中冷笑一声,说出口的仍是温柔细语,“哀家听说剑风出事便亲至承台山央了山主,山主才破例将剑风放回家,吴堃,若非剑风伤的太重即将不治,若非你央求哀家救剑风,哀家又岂会棋走险招,费心将剑风留在宫中,又在宫中惹出这般大乱子?”
“太后,”吴堃自知方才那未曾出口的怨怼仍是被眼前的女人瞧了去,他忙起身屈膝跪在了茶几一边,以头叩首,“恕臣无礼,臣并未有埋怨之意,不过是心急风儿病情,方才臣去瞧风儿,见风儿他已认不得臣,且一日里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臣只忧心此番再无全解之药,怕只怕风儿便与长乐宫那些人一般,再也清醒不过来。”
“吴卿慎言,”太后抚茶的手微微一顿,凤眸里厉色疾闪,丝毫不掩冷意,“长乐宫乃先帝宠妃之宫殿,吴卿莫要胡说。”
“是,”吴堃闻言连忙叩首谢罪,“是臣糊涂了。”
“起来吧,”太后一抬手,虚虚扶了扶吴堃。
“是,”吴堃自是知好歹的,纵眼前这女人与他曾有过一段情,那也是许多年前的往事,浸淫权势多年,眼前的人再非从前旧人,他念旧情,可眼前这女人却不会。
吴堃哪里不知眼前这女人是在利用他的儿子,去做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纵使明白,当年那种情形下,在剑风生死一线之时,他没有别的选择,唯有投靠眼前这女人,求得她救剑风一命。
吴堃如是想着,便回身静静坐了,聆听着外头晨起的鸟儿啾啾鸣声,眼角的余光瞥见女人轻抚腕间佛珠白皙的手指,不由苦笑一声。
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救剑风,纵变成不鬼不人的模样也莫可奈何。
终究剑风还有利用价值,若非如此,说不得剑风早好些年前在承台山便死了。
当然,他如今也不是全无凭仗,他儿子能活最好,即便不人不鬼也罢,若真哪一天这女人卸磨杀驴,将他儿子弄死了,他自然也会回以颜色。
长乐宫地下的秘密想必承台山应该很有兴趣听一听。
从前青梅竹马的恋人,时隔经年相处一室,竟是各有各的盘算,那一点情意,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烟消云散了。
吴堃走了,在缭绕的佛烟里,太后望着吴堃的背影不由皱紧了眉头。
彩香姑姑丛外头进来,瞧见的便是太后眼中的阴冷杀意。
彩香姑姑忙垂了眼,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太后身后。
“查到是谁给他送的消息么?”
“回娘娘,还没查到。”
彩香姑姑知道太后问的是什么,但她们的人多在内廷,而吴堃却是外臣,她们想去吴府探查消息并不容易。
太后拨弄了一下手中的佛珠,哼了声道:“大约就是雁息巷的那几人吧。”
“只可惜昨夜匆忙,又唯恐被人发现,奴婢并不敢十分靠近雁息巷,否则也该知晓雁息巷里都有哪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