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郎不慌不忙,来到兵器架前,比试了一番,选中一根软木狼牙追魂棍。这种棍很能迷惑人,看是软木,实则刀剑都砍不动。因为它是用一种西域叫作“海蟚子”的兽血,经过三年浸泡而成,变得坚硬无比,并且,一头镶有十八颗带有剧毒的狼牙,一旦被打到,见血即死,无药可治。1t;gt;
一郎握棍,一个“童子拜月”起势亮相,然后一路混着几种棍法套路演练起来。淮南王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郎,不时面露笑意,点头称许,然而,后来看着看着却皱起了眉头。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淮南王虽然儒雅有余,武功稍逊,但他见多识广,对一些常用兵器的使用套路都了然于心,知道棍器只有身棍合一,力透棍梢,风行密集,才能达到“棍似雨”的强悍效果。然而,他现一郎挥棍虎虎生风了一会之后,就好像体力有些不济,出棍少疾、拨棍不快、扫棍乏猛、抡棍缺力、戳棍不促、劈棍欠狠,脚底更像是踩着棉花一般,缺乏铿锵跺地有声之力道,还有几处力挥棍时腿脚竟出现跟不上而踉跄的情况。淮南王后来虽仍面带微笑,却也不时流露出摇头遗憾的表情,待到四人群棍对打时,更露出无意再看的漠然神情。何任侠心中暗喜,择机让四个孩儿停止演练,匆匆叩拜告辞。1t;gt;
看到孩子们进到车厢坐好,何任侠扬鞭一声轻喝,马车瞬间冲入昏昏沉沉的夜幕里。一路上,何任侠没有像往常带孩子出来那样,跟孩子们说说笑笑,兴头上来还哼上几段小曲,而是头也不回的坐在前面,沉默无声地驾驭着马车。1t;gt;
“多年来,淮南王待我恩重如山,虽然他始终对朝廷不满,心存怨恨,急于起事反叛常常溢于言表。自己也由最初只是认同淮南王的政治主张、理想抱负和治国方式到逐渐被裹进谋反的圈子,陷入了“上车容易下车难”的境地,现在就是想退也已经不可能了。而当下,最心焦、最难办的是淮南国内那些能独挡一面的能人,都被朝廷清洗的差不多了,现在主政的这些大臣属下,说起话来不乏慷慨激昂,但大多都是庸庸碌碌无能之辈,只会说些空泛附会的话,于事无补。尤其是最近两次聚会,中郎伍被倒戈般的言行更让人忧心不已。这位最初为淮南王反叛出谋划策的人,现在竟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几次出言反对淮南王采取武力手段与朝廷对抗,今天又自比伍子胥,极力劝谏反对起事。被淮南王斥责之后,双方虽然没有再继续争执,但伍被愤懑难消的脸色,明显显示出他的内心已生恨意,随着时局的展变化,日后很难说他会不会成为反目投靠朝廷的大患。1t;gt;
“还有,今天聚会后淮南王让一郎等上堂献武一事,太出乎意料了,想不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该不会是想让我这几个盲目的儿子也来替他冲锋陷阵吧。过去自己与淮南王以及其他武大臣们交往的过程中,提起儿子们一直是小心翼翼地,从来没在他们会武功上走漏过一个字。以前,也反复嘱咐过所有的儿子,不要对外说自己会武功,更不要随意展示。每次来王府,也都是让孩子们躲开自己去玩,生怕他们不懂事说漏了或显示了一些不该暴露的东西。没想到还是被精明的淮南王探知到了。还好四个儿子理会了我事先的暗示,没有显露出真实功夫,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淮南王已经有所注意了,早晚会探知到真实底细,一旦知晓几个孩儿今天在他目前故意隐瞒武功,即使不跟我翻脸,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1t;gt;
前面惴惴不安的何任侠只顾想着心事,后面车厢里的孩子们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儿,只觉得今天父亲的心情很有些不对劲,都大气不敢吭地坐着。沉闷得受不了,就起身打开厢窗,迎着习习凉风,看看车外的景象。星稀月高的夜空下,只有父亲赶得这辆车,像是在一个怪兽黑洞洞的大口中,孤零零地行进,一路上,用马蹄敲打地面的“嗒、嗒”声和马鼻偶尔喷出的“突、突”声,打破周围死一般的沉寂。1t;gt;
回到家中,已是夜半时分。上床后,何任侠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怕影响妻子,就悄悄起身来到客厅,躺在一把摇椅上。回想起今天在王府的所见所闻,让何任侠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忧虑,心中总觉得有一股凶杀之气正渐渐逼近。1t;gt;
“过去跟淮南王在一起谈古论今时,对正与邪,好与坏,忠与逆的感觉,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分明,可是,自从跟着淮南王在谋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后,每每想到帝与王二者,心智似乎变得越来越糊涂了,越来越分不清什么是正邪、对错、忠逆了,眼前好像只有说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的茫茫浓雾。1t;gt;
“虽说道不同不同谋,但平心而论,当朝的武帝十几年来还是颇有建树的,对内,通过颁布推恩令,出兵平定南方闽越国的动乱,采用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为儒学教育在中国古代的特殊地位铺平了道路,通过宣扬儒道怀柔百姓,有效地加强了中央集权,对外,先后派李广、卫青率军抗击、遏制了北方匈奴的扰乱,国力日渐强盛,可以说现在汉武帝的威望、基业已经十分稳固。1t;gt;
“当然,也曾经多次听人私下议论,说汉武帝这个人疑心很重,尤其不放心和自己同宗同祖的诸侯王,把他们都看作自己皇位的最大威胁,不惜采取各种方式,给他们出难题,找他们的过错,然后,再千方百计找借口,剥夺他们的封地,罢黜他们的王位,逼得其他诸侯王长期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性格强悍者,生出残暴统治领地的做法和意欲反叛一搏的想法,性格懦弱者,则在吃喝玩乐中寻求解脱,寻找慰藉。反过来,又为汉武帝制造种种欲加之罪落下口实,借题挥后一一趁势收拾。1t;gt;
“汉武帝对淮南王一直以来怀有好感,另眼相看,那是因为他只看到远在淮南的刘安的表面,认为他充其量是个聪明的生王,最多也就是嘴上、笔下的功夫好。可淮南王不但没有从诸侯王被削权缩地的遭遇中看出端倪,及时收敛锋芒,反而还是照旧一天到晚研究治国方略,大张旗鼓地笼络人才,扩充军队。人心是会变的,一旦汉武帝现刘安有异,触动淮南王意图取代自己的疑心,他的心狠手辣、不惜采取一切手段铲除威胁自身地位的本性,就会淹没以往对淮南王的所有好感,那时,淮南王本来就不粗的根基,根本无法抵御雷霆之怒,也许,比其他侯王的下场更悲惨。1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