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姨娘走后,卫灏走出屋子,收到一沓银票。
他愣住了:“给我?”
一向嘴上喊着爱财的朱玉笙好像扔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拍拍手:“赃款,我还是别拿的好。”
卫灏被她的模样逗乐了:“你不是说自己爱财吗?”
朱玉笙振振有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拿了赃款万一将来被法办,岂不冤枉?”
卫灏想到她跟苗姨娘半真半假的倾诉自己在刺史府后宅里的艰难,鬼使神差将银票又反手拍到她手中:“长辈赐不可辞,这也算不得赃款,你大可放心拿着。”
朱玉笙炙热的眼神落在手中银票上面:“这可是你说的啊?”
卫灏不由轻笑:“要不要我签字画押?”
当然是戏言。
但朱玉笙放心不少,顺势塞进袖中,还殷勤为他斟茶:“您喝茶,这可是苏夫人房里的好茶,晴柔姐姐见我闻着香,悄悄给了我一小撮。”
苗姨娘光顾着跟她“互诉衷肠”,连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银票送出去之后高高兴兴回去了,许是忙着去向二公子报喜。
朱玉笙趁着卫灏坐下喝茶的空档,小心打探:“据苗姨娘说,二公子在外面产业众多,他真参与青楼妓馆赌坊的生意了?”
她上辈子隐约听说了一点,但具体如何,并无人告知。
卫灏撒出去的人手这些日子没白费功夫,把吴家几位公子的经营都摸了个底儿掉,讽刺道:“吴府几位公子都生财有道,大约是继承了刺史大人敛财的手段,什么行业最赚钱,便奔着什么行业去。再加上有刺史府保驾护航,江州许多赚钱的营生都有他们的影子。”
朱玉笙瞠目:“他们把各行各业的肉全都吃了,连汤都不留给小老百姓一口,这也太狠了吧?”
世上钱财是赚不完的,刺史府几位公子跟着父亲带头敛财,再加之江州各家豪族跟在后面欺行霸市,哪有普通小商贩的活路?
她从小在市井长大,与之相交的也多是升斗小民,许多人辛辛苦苦攒一点钱养家糊口,也还得身体康健少生疾病,否则一年的辛劳全都还给了药堂。
卫灏从京中而来,出身不低,思考问题都是居高临下的。
吴延及其几位公子之祸,于他来说便是江州不幸,遇上了贪财的父母官,至于小民百姓到底有多惨,其实他心底里也没什么概念的。
朱玉笙见他神情,便猜测此人大约从未跟升斗小民打过交道,便向他举例说明,一个壮年劳力在码头是搬搬扛扛日赚多少,而江州地界盐价粮价,一家子填饱肚子,需要多少。
再比如街市里买的蔬菜水果以及肉类时价多少,而这些东西能换多少粮食布匹。
卫灏从小身边侍候者众,只一心读习武,但于市井小民生计却从不曾留心,而朱玉笙用具体的数字让他有了概念,甚至很是震惊:“你说一百就够普通人家过好几日了?”
朱玉笙笑叹道:“慕表兄出身高门,从不曾留心庶务,哪知道小民百姓的艰难。他们只顾着糊口,能填饱肚子就行,哪里还有挑剔的余地,自然是什么便宜就吃什么。真遇上灾年,草根树皮亦可饱腹。再惨一点,草根树皮被啃完了,也有可能去吃土,或者易子而食……”
她谈起这些小民百姓的艰难,仿如亲历,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悲伤。若不是卫灏曾将她家中所有人事查个底儿掉,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曾经亲历过灾荒之年。
想了想,他只能将此归咎于朱维昌太过吝啬刻薄,平日克扣寡嫂侄女的饮食,她定然也跟着出去挖野菜树皮填肚子。
若然如此,她说自己爱财,便合情合理了。
一个长期处于饥饿状态长大的女子,明知道钱财能够让母女俩饱腹,爱财何错之有?
他暗叹口气:“你不必担心往后的日子。”
朱玉笙每每从噩梦之中醒来,生怕自己表现不够卖力,回头再踏上流放的老路。虽然经过跟这位表公子长久的相处之后,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能逃得一劫,但听到他亲口保证,还是很开心。
“托慕表兄的福,往后余生希望我再不必饿肚子。”
边关流放,饿肚子挖野菜草根充饥是常有的事,只是说出来恐怕没有相信。
但她充满希冀的模样,还是让卫灏心中一软:“快了快了。”
刺史府之事也快结束了。
苗姨娘走后,朱玉笙便再次将院门关上。
此刻,院门外有人贴着墙根偷听,怕在门板上被发现,于是屏息凝气,恨不得耳朵扯出二里地去,伸进院中好听听里面的动静。
隔着一道院墙,里面好似有人声说话,细听竟又好似没有,许是风声吹过院落。
嫣红趴着听了好一阵子,直到院里的灯光熄灭,才拉着小莲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自猜测出大奶奶恐有“私奔”的心思,她们作为贴身侍候的丫环,心中忐忑,生怕哪一日起床发现大奶奶不见了,迎接她们的可能是被板子活活打死或者是发卖出去,两人便开始窥测朱玉笙的行踪。
苗姨娘从院里出去的时候,她们便藏在院外小径的树影之后,眼睁睁看着朱玉笙闩上了院门。
嫣红越想越害怕:“小莲,你说……大奶奶真在外面有人了?”
小莲有些糊涂:“嫣红姐姐,此事不还是你先提起来的吗?”
嫣红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性:“大奶奶的模样……倒也不太像守寡之人。”
守寡之人,心如死灰,面上哪有她那种活泛气?
大奶奶倒好,守寡穿着素衣,可依旧挡不住她越来越好的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