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兰花的养殖场能办得红红火火的,路长顺老两口或许多少能有些安慰,可是偏偏不遂人愿,养殖场不死不活,人也就活得毫无生机,眼看着兰花从一个水灵灵的漂亮女孩变成粗糙的老姑娘,说媒的望而却步,风言风语却由四面八方兜来,老两口有些兜不住。
路长顺便借酒浇愁,便关起门来哭。
白菊什么都不说,默默忍受着,承担着丈夫和兰花的那份苦,也压抑着自己的那份苦。
她便越发地包容,越发地话少。
枣儿的到来,让路长顺想到了当年和庄有成一起喝酒时说过的话,他没想到,庄有成真把女儿送回了农村。
不管是庄有成有什么计划,或者果真是枣儿的意愿,总之一个上了四年大学的女学生,一个有条件留在城市的镇领导的女儿,进了他的村子,这让他的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
你们看,兰花守在山里怎
么啦,人家镇领导的女儿不也下村来了吗?!
这是路长顺的心里话,他说给自己听。
最高兴的当然是白菊,兰花有了伴,她就能少操些心。她不是为兰花操心,而是因为兰花的事要路长顺操心,她是替丈夫为兰花操心。
枣儿善解人意,会说话,有她在,兰花和路长顺之间又多了一座桥,她就能两头少跑几趟。
这些年父女俩呕气,好赖事全靠白菊调和,她夹在丈夫和女儿中间,受尽了难为。
她不怕受难为,怕的是传不好话,调和不清爽,丈夫着急。
她怕丈夫着急,怕丈夫难受。
自从嫁到路家,白菊的一双眼睛就全在路长顺身上,哪怕是路长顺掉一根头发她都能发现。
按说有了孩子后,注意力会转移到孩子身上,她不,她的眼里依然是只有丈夫。
她认为丈夫才是她的靠山,孩子早晚会像鸟儿出巣,一个一个飞走,那个守在老窝里由她枕着胳膊睡觉的只能是丈夫。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她永远站在丈夫这边。
兰花高中辍学也好,到南方打工也好,开服装店也好,回村办养殖场也好,她都知道,但从来不上心,她管不了,丈夫都管不了的事她怎能管得了。
丈夫不让兰花办养殖场,她就从娘家叫人来帮着劝兰花,丈夫不让启明帮兰花筹钱,她就等在村口不让启明回家。
“走吧,走吧,别惹你爸生气。”
她所做的一切,没有对错,若非要分出对错,那便是站在丈夫这头就是对的,站在孩子那头就是错的。
在白菊眼里,丈夫决定的事永远是对的,他当过兵,现在又干着村支,他是有见识的人,他怎能错呢。
白菊把自己活成了路长顺的影子,路长顺不在了,他的影子也就不在了。
兰花不常下山,一般都是白菊上山去。
一天一趟到山坡上走一圈,回来向丈夫转达山上的情况。
路长顺静静地听着,从不发表意见,好像在听别人家孩子的事。
如果白菊哪天没上山,路长顺会问:“你在家里呆着干什么呢?”
白菊立刻心领神会,再晚也要赶紧往山上跑,哪怕回来后路长顺已经上了床,她坐在床头自说自话,仍是要把山上的情况讲一遍。
兰花下山来了。
白菊恰好听到杨五的老婆在骂街,便躲到烧饼铺里和杨三对账。
路长顺喜欢吃焦火烧饼。白菊便隔三差五去杨三那里拿烧饼,一次拿两个,正好够路长顺一顿吃的。
路长顺并不是非吃烧饼不可,而是白菊听别人说,喝完酒吃烧饼馒头渗酒,人不容易醉,于是每当路长顺在家里喝酒,便去杨三的铺子里拿两个烧饼回家。有一次路长顺夸了一句,“还是焦火烧饼吃着香。”
白菊从此记在了心里。
当然不能天天去拿烧饼,路长顺会生气的,生气了就骂她不会过日子,“天天吃细粮,你家里有金山银山哪!”
白菊每次拿走烧饼都让杨三记着账,过个十天半月的白菊会去和杨三对一回账,不是怕杨三记错了,而是用这种方式向杨三表明,她没忘了欠着烧饼钱呢。
杨三每回都应付她,“对啥账,我不记账,你给我多少我接多少,我信得过路支。”
白菊就笑,她最喜欢听村里人讲这句“我信得过路支。”
路长顺看见兰花从山上下来,冲着白菊喊:“瞎串什么呢,还不快回家做饭去!”
白菊扭头看见兰花站在村委会院门口,赶紧拿了五个热乎乎的烧饼朝家里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