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姐把长发往后甩了甩,朝下面坐着的众人嫣然一笑。
陈榆看得奇怪,这人眼看花枝招展,既象戏台上的演员,又象城里的交际花,一举一动柔若无骨,长得倒是漂亮,可从哪看也跟特工沾不上边儿。在重庆训练班的时候,也有不少女学员,但大多英姿飒爽,与男人一样生龙活虎。
不象。陈榆不禁摇摇头。心道:“阿混说的那些,只怕是夸大其辞了。”
惠姐在前面开口了,语音甜美清脆,“诸位同仁,最近听说大家都受苦了,在外奔波劳顿,餐风露宿,唯独我们城里一组,生活安逸,好吃好喝,想起来,甚为不好意思。”
她的话轻快风趣,台下众人,包括旁边坐着的项先生,都笑起来。大厅里的气氛,松快了很多。
惠姐收起笑容,“闲言不叙,我们进入南京城以后,分成三路,化装侦察。重点对汪精卫的伪国府,汪伪本人在颐和路的公馆,还有特工总部南京区的大本营,这三处。”
这三处,众人都知是日伪心脏,说是龙潭虎穴,毫不过分,惠姐负责侦察这些地方,其困难与危险可想而知。她嘴里说得轻轻巧巧,众人都明白,实际上比在外面“餐风露宿”还要难得多。
“本来嘛,我们准备对汪伪的老婆陈璧君下手的。说实话,直接行刺汪精卫,是最佳选择,可是,却也不太容易。”惠姐摊摊两手,轻轻叹了口气。
方江坐在台下,一直静坐抽烟,听到这儿,笑着接口道:“若是容易,还派我们这么多人,千辛万苦跑到这儿来干吗?”
项先生默默点点头,又装上一锅烟。
惠姐也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们发现陈璧君隔三差五,便去药店里买膏药。经过多方探听,这膏药是给汪精卫本人用的,是因为当年汪伪曾经被王亚樵行刺,打了一枪,子弹入骨,一直未能取出,常常犯病,因此贴药止痛。我们想,陈璧君不光是汪精卫的夫人,而且也是响当当的政治人物,全国知名的政要,把她打死,也算为国除害。”
“没错。”项先生叼着烟斗,插嘴道:“陈璧君随汪投敌,她本人曾是国府委员,影响极大,若是除掉,功在千秋。”
“我们跟踪了几回,陈壁君出门,总是警卫森严,试了两次,均没找到好机会。”
她说到这里,下面坐着的人,嗡嗡议论起来,有的说:“既然汪要贴膏药,那么能否在膏药里下毒?”有的说:“买通药店老板,在药店里埋伏,用速射冲锋枪,不就能把陈璧君干掉了?”
惠姐眨眨大眼睛,冲下面一笑,“这些办法嘛,我们几个人倒也琢磨过,只不过那药店,是伪政府的御用药店,从老板到伙计,都是伪府系统人员,贸然前去收买,多半露馅。带冲锋枪去店里埋伏,只能想想了。”
陈榆说道:“要是在半路上,甩炸弹或是飞刀呢?”
“说得好,”惠姐看了陈榆一眼,“若竟奇功,必鼓奇勇。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三天前,我们全组出动,化装成卖菜的摊贩,躲过了颐和路上几处暗哨,接近了离药店最近的一个街角,等陈璧君前呼后拥,出了药店,正要登上她那辆防弹汽车的时候,我登上墙头,正要拔枪射击,却被暗藏在左近面粉公司二楼的敌特发现,刹那间,警铃大作,枪弹乱飞,若不是腊梅连开三枪,掩护我脱险,撤也撤不出来了。腊梅自己却暴露了目标,被敌人乱枪击中手臂,幸亏我们撤离路线安排得好,这才全身而退。唉,这场失败,真象刚才彭组长、彭大哥说的,狼狈不堪,灰头土脸。”
可以想象,当时情况之危急,枪战之激烈,一定是险恶至极,英勇至极,能够全身而退,已经堪称奇迹。陈榆对这个婀娜多姿,轻声曼语的女特工组长,顿生敬意。
忽然陈榆注意到,就在自己侧前,坐着一个身材纤瘦的女孩,看年纪也就二十岁左右,穿一身普通农家女孩常见的花布衫,梳着一根油黑的粗辫子,眉目清秀,神态腼腆,就象一个初次出门的羞涩女娃,令人注目的是,她一只胳膊用绷带吊着,显然是受了伤,那么惠姐口里的“腊梅”,大概就是这个女孩了。
那个在南京街头连开三枪,救出组长的女特工,就是面前这个羞涩女孩么?陈榆心下惊异,不禁摇了摇头。他想:南京城里的战斗,其实远比自己这些在外面的人,艰辛而危险,这些潜入城内的特工组,该有多不易啊,着实让人敬佩。
项先生放下烟斗,补充说道:“汪精卫、陈璧君、李士群等人,知道投敌卖国,必被全国人所唾弃,每个正义之士,无不欲杀之而后快,因此处处小心,防卫严密。他们汽车是防弹的,行动是诡秘的,活动是无常的,咱们以后行动,务必不可鲁莽。”
惠姐说完了,袅袅亭亭地走回座位,方江上前述职。
“我们这一组,”方江语气象平常一样清晰沉稳,“总体来说成效甚慢。跟踪跛脚龙,清查白枫寺,均告失败。到目前易组长那份失踪的联络密图,线索全无。”
底下坐着的陈榆、阿四、阿混等人,心里都老大惭愧。
“制毒工作,倒有进展,陈槿先生和匡老伯,都是行家里手,目前正在紧张试制蛇涎散,我们力争达到以雾气杀人,又无色无味。至少,能达到让人慢慢中毒,积累而发。”
惠姐插嘴道:“这是好东西。有了成品,先给我们点。”
“好的。”方江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白枫寺,目前打算原封不动,暗中监视,跛脚龙和慈明和尚的去向,我们将继续侦测。另外,我们发现了南京城外,一处可疑地点,八里营村外,有个可疑的大院,陈榆和阿混第一次经过时,遇到几个汪伪特务走进里边。后来我们派人暗中观察,发现有汽车出入,都是货运卡车,用帆布遮挡,并且警卫严密,岗哨重重,从敌人的防卫程度来看,我们怀疑这不是一般的敌特据点,而是大有秘密。”
“来来来,”项先生招呼道:“陈榆,阿混,你们俩到前面来,把那处地形,画给大家看。”
“是。”陈榆和阿混走到前台。
前面竖着一块木板制作的黑板,方江一面说,陈榆和阿混一面在黑板上画,但是这俩人均无美术基础,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让人看不清是什么形状,阿四在台下不满意地说:“瞧你们俩,画得这叫图?简直比丁义长得还丑。”
众人哄堂大笑。方江也笑着摇头,陈榆和阿混尴尬挠头,方江勉强用手指着“图形”往下介绍:“这几面,都是果林,各种果树,看似杂乱,实则可以当成防卫屏障,里面的围墙大院,墙高三米,至少十余处角楼,不但造型美观,而且均可作岗哨和狙击点,更重要的是,小河绕着果林流过,水深二米,象护城河一样……唉唉,我说你们俩,先别画了,越画越不象,简直是乌七八糟。惠姐,帮帮忙怎么样?”
惠姐笑了笑,站起来重新走上前台,陈榆和阿混在众人的哄笑里,红着脸走了下来。
惠姐三下两下,把黑板上的图形擦去,拿起粉笔,按照方江的描述,迅速勾勒出一幅地形图,简单明了,位置准确,手法娴熟得就象拿筷子吃饭一样。
陈榆看得眼都直了,这时,侧面那个女孩,回头对陈榆抿嘴笑了笑,小声说:“怎么样?惠姐是专业画家。这点图,小菜一碟伐。”口音是软语吴腔,甚是动听。
“是嘛。”陈榆红着脸,冲她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