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映雪在送别舒震的第三日,抬头望着天穹,他曾无比向往星算一门,接连五次为了进入星算平门弟子之列而付出了力所能尽的所有努力。
世上应当无人会不爱这片浩瀚的星海,里面藏着凡人的爱恨,也藏着神明的悲欢,人们都看得见它的美,却很难看懂它的美。程映雪不得不承认,他很羡慕那些轻易就能读懂它的人。
他有时也很嫉妒,有些人并不真心爱这星空,但与生俱来的天赋让他们能轻松做到自己不能做的事情——
——他不得不承认,他在嫉妒着受万民拥戴的镜尊位。
她爱不爱星空另当别论,程映雪对她的嫉妒多于崇拜反正是已成的事实。
月郎星稀是人所皆知的规律,今夜的星星点点的运行比平常清晰了许多,但月亮也很圆满皎洁。程映雪原本只想好好看下,但这异象确实太过迷人,他这一看,就忘了时候。
程映雪正要往回走,月亮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随着它慢慢变大,程映雪发现它的身影很像一只鸟。
飞鸟的双翼修长,挥动起来像是广寒里的仙子挥动水袖。它的脖子也很长,并且很优雅,黑点变大,程映雪总算是确定了那是什么——
——是鹤,比人还要大的鹤。
鹤背上坐着一个银袍的人,他衣袖上用银线纹绣着许多的花纹,如果容虚镜在场的话,会发现这纹路跟她身上的很是相似。
他抱着一把琴,气流带着他的衣袖和发丝一起飞舞,像是月中的仙人踏风而来。
十证莲华境里的风荷纷纷张开了花瓣舒展花蕊,程映雪痴痴地望着乘鹤而来的人。
白鹤在低空盘旋,鹤背上的人纵身一跃,踩在荷叶上轻轻一点,落在了漫着雾气的地板上。
“星算顾长门,不请自来,叨扰了。”他抱着琴向程映雪走去,衣摆上的鹤羽拂过风荷花瓣,浅浅的星辉就落了上去。
程映雪起前以为自己眼花,现在怀疑自己耳鸣,但他不敢不信这个就是顾长门。
十六年前,死在泊川的顾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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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逐月坐在草垛上,这三天过得很平静,他一如往常一样放马喂马。闲下来的时候他就坐在这垛一墙高的草堆上,望向北边的时候,他只能看见层叠的山峦和山脚下的平原。
但毫无疑问,越过在这里群聚的山峰,后面就是皇城。酒肆茶楼,南北往来商客,金银珠玉,天下奇珍异宝,都在那座皇城里。
能去皇城的机会就揣在他的怀里,三天了,古逐月还是没有去找尉迟醒所说的陆少将军。
他从草垛里抽出一根枯草,学着尉迟醒写字的样子捏着它,慢慢扭转着手腕在空中虚画着些什么。
古逐月的肩头被重重一拍,他扭头就看见了还是一身红衣的阿乜歆。
“我去尉迟醒说的金吾卫转了好大一圈,”阿乜歆用双臂夸张地比了个大圆,“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你怎么在这里,尉迟醒不是让你去军营吗?”
古逐月看着远方落下去的日头,神思又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阿乜歆从怀里摸出一包茶饼来,淡淡的香气把他的思维拉了回来。
阿乜歆把茶饼递到了他的嘴边,眨眼看着他:“开心些,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你们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愁眉不展的?”
她把茶饼往古逐月的嘴里塞,古逐月拗不过她,只好张嘴咬了下去。
“明天他们就要开始围猎,”阿乜歆说,“今晚上我就得去宴席上露个脸,否则怙伦珂又要念我一通。你今晚上不要睡着了,我带着烤肉来找你。”
古逐月嘴里含着吃食,说话含糊不清的:“我今晚上就去金吾卫,我想好了。”
“咦?”阿乜歆一副看稀奇的表情,“你这就想好了?”
古逐月木木地点头,他其实也没别的想法,就是觉得尉迟醒写字的样子很是好看,有机会他也想学学。
“开心就好。”阿乜歆噘着嘴点头,“人活一辈子就是图个开心,你不知道选什么的时候,就选心里觉得会让自己觉得开心的那个。”
她盘着腿坐在古逐月的旁边,觉得腿有点麻正准备换个姿势坐。屁股底下的草垛之前被她自己从底下抽出去了一把草,受力不稳突然凹陷了下去。
阿乜歆瞪大了眼睛,回想起来了自己作孽抽马草的那天。古逐月喂马,她也非要学着随便乱抽了一把,没想到今天自食其果。
她坐得很边缘,晃了一下眼见着就要掉下去,古逐月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你怎么回事?”
阿乜歆整个人已经滑了出去,她抬起头伸出另一只手抓紧了古逐月的手腕,不好意思地对着古逐月笑了笑:“没坐稳,没坐稳。”
古逐月把她拉了上来,自己往旁边挪了挪,给她留出一片平整的地方。他看着刚刚阿乜歆坐的那块,明白过来了是怎么回事:“你这叫自食其果。”
阿乜歆抖了抖头发上的草渣,坐在了古逐月的旁边,肩膀并着他的肩膀,两条腿垂在草垛外乱晃:“就是这样嘛,多笑一下有什么不好。”
她一说,古逐月才反应了过来,连忙收拢了莫名上扬的嘴角。霞光温柔地铺在平静的南行宫上,天空中南回的大雁排成人字一同振翅飞翔。
少年并排而坐,温柔的秋风拂过,扬起了他们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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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醒小心翼翼地在帐营间穿行,他忘了一件事,很严重的一件事:去找宁还卿。
陆麟臣帮他打了个掩护,骗走了宁还卿,但是他那天一逛就忘了时候,回到住所又恰好碰到阿乜歆来找自己,一来二去,把宁还卿要自己去找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