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震立在马上,远处就是秦关天险,越过去攻打皇城就如同探囊取物。他在等时机,皇城的使者来信说不日金吾卫就会撤离,再过几日飞羽军也会尽数撤退。
第二批斥候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飞羽军撤退的战报。舒震翻身上马,长刀指向秦关城门,他身后万千家国曾被靖和将士屠戮的年轻人们,纷纷拿着武器冲了过去。失去亲人的愤怒和灭国的仇恨让他们比凶兽更加渴望一场痛快淋漓的厮杀。
用鲜血来洗清这四年卑躬屈膝的耻辱。
舒震用力夹了一下马腹,扬起手里未出鞘的古刀在马臀上一拍,这匹健壮矫健的马匹就带着他的披坚执锐的主人冲上了战场。
刀身发出了低鸣,像是等待了许久终于可以上阵杀敌的年轻将士,舒震笑的肆意而张扬:“我的见龙于野也等不及了!”
一支羽箭突然朝着他的面门而来,舒震抽出见龙于野格挡在自己面前。羽箭的准心很明确,直取舒震的面门。但撞击到见龙于野的一瞬间,羽箭被剖成两半,分开向两边射去。
舒震身后的两匹马中箭,在奔跑的马群中跪倒在地,连带着马上的将士也落了下去。紧随的马蹄踩踏了上来,把他们踩在了远行的舒震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他突然觉得很愤怒,忍气吞声伏低做小了几年的仇恨忽然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攻城的长梯搭了上去,城墙上负隅顽抗的将士们丢下巨石来阻拦舒震的兵马。舒震把见龙于野咬住,从箭袋里抽出三支羽箭同时拉弓上弦,三声金属撕裂空气的声响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声响停止,城墙上三个搬着巨石的将士软倒了下去,箭矢从他们的眉心穿过,从脑后而出。巨石失去目标滚落下来,下方长梯上的将士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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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灵朗登上城楼的时候,刚刚穿好了铠甲。这是天光还未破晓的时候,南方的叛军已经攻到了城门下。他觉得很奇怪,一路上叛军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等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秦关。
他扣好了最后一个锁扣,拿起了弓箭:“靖和男儿!随我守卫秦关!”
飞羽军们纷纷拿起自己的武器,跟随着苏灵朗走到了城楼的女墙边。城下兵马众多,金吾卫得令北上后,飞羽军主力也突然撤离,秦关实际上只剩下了不到五千的飞羽军。
“苏卫长,”一个将士在他身后说道,“叛军数量恐怕上万,我们怎么守?”
苏灵朗没有回头,他朗声说道:“秦关天险所在,易守难攻,我已经派人送了陈情给上将军,我们只要守住秦关几天,援军就会到的!”
他身后的将士纷纷松了口气,握紧弓箭的手也仿佛更加有力气了。苏灵朗说得没错,秦关是天险所在,飞羽军本身又善于骑射,守住城关几天不成问题。
守城第一天,苏灵朗带着将士们用密集而迅速的箭雨把叛军压了回去。
守城第二天,叛军撞城关大门的分队首领,被苏灵朗一箭毙命。
守城第三天,烧着火焰的箭矢再次退敌。
这是第四日了,苏灵朗握弓那只手的虎口已经开裂,他用衣衫上随手撕下的布条缠绕着,但还是阻挡不住鲜血渗出来。
城关上的尸体已经抽不出人手来收拾,军医那里也安置不了更多的伤者了。守城战消耗的,原本应该是攻城方的士气和人力物力,但守城的后方没有武器粮食补给,让苏灵朗都快动摇了。
“苏卫长,上将军回信了吗?”一个将士靠着城墙问他。
发问的这个将士被射伤了眼睛,只能用余下一只健全的眼睛看着周围的尸体。尸体们直到死,都没有放下手里的弓箭,他们血迹斑斑,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在身上,还剩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空,等待着皇城的回信。
“回信了!”苏灵朗咬牙回答,“上将军说已经增派了援军,只要我们坚持住。”
苏灵朗说话的时候,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周围的尸体太多了,他参军才三年,没有经历过大战,没有见过真正的生死。校场上的演武只教会了他如何克敌,却没有教会他在尸山血海里如何克己。
他觉得自己的名字被登近飞羽军造记册的时候,是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飞羽军不是金吾卫,在这里只要有才能,就一定会收到提拔。苏灵朗也就是这样,十九岁就凭自己的本事当上了卫长,成为了三千将士的统领。
男儿上阵杀敌报效国家,是多么荣光的事情,哪怕到了今天的局面,苏灵朗依旧这么觉得。
“援军……援军到了就好了。”这个将士觉得自己很困了,三天不眠不休地引弓射箭把他的体力消耗殆尽,如今听到了一定会有援军的答复,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觉,“苏卫长,我好困,我就睡一会儿,等叛军再……再攻城……你一定要……叫醒我。”
苏灵朗觉得情势有点不太对,连忙蹲在了他的面前晃着他的肩膀:“你别睡!我让人送你下去,去军医那里!”
将士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不睡,但是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你别睡!”苏灵朗急了,“你叫什么名字,你睡着了,我就记不住你的战功了!”
他快要垂下去的眼皮睁开了一点:“不行,我的素玉还在家里等我,等我当上了卫长,我还要回家去娶她……我叫张驰,就是张弛有度的张弛……”
苏灵朗从他后肩摸到了一手温热的液体,不是血液,而是伤口没有及时处理而化的脓液。他拍了拍张弛的脸,从骑靴里抽出匕首来,把张弛靠在自己的肩头。
“素玉,好名字啊,”苏灵朗抽出匕首,撕开了张弛的衣服,他的头贴在苏灵朗的脖颈处,苏灵朗都能感觉到烫得吓人,“那你准备怎么娶人家,你的月钱才这么点,连好的镯子都买不了。”
张弛听到苏灵朗说起素玉,眼里仿佛恢复了一点光亮:“素玉不在乎,她说我回去就行。苏卫长,等我当上卫长,你肯定是郎将了,我成婚的时候,有郎将来捧场,我一定很有面子……”
疼痛打断了张弛的言语,苏灵朗把烈酒倒在他的伤口上,下刀去割已经腐烂的皮肉。
“苏卫长——!”张弛被疼痛一下刺激得清醒了过来。
苏灵朗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飞快地把他化脓的伤口清理干净:“痛就喊出来,总比睡着了好。”
“不是!苏卫长!”张弛推了推苏灵朗的肩膀,“叛军!叛军又来了!”
苏灵朗清理好了他的伤口,站起来回头看着关外。
无数兵马从天际而来,他们穿着铁灰色的铠甲,举着深青色的旗帜。马蹄踏在地上如同阵阵雷鸣,旗帜翻飞如同潮水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