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门在星光灿烂中微笑着,与普通师长看着自己得意门徒的骄傲别无二致。
多好啊,他的徒弟,无人能胜她半分,无人配与她比肩。
她是举世传唱的不二之材。
但顾长门却突然皱了皱眉,悲愁一下涌了上来。
“家主,长门,希望你活得自在。”
容虚镜再次听见这句话,她一下抬起头看着顾长门刚刚站立的方向。
风停了。
顾长门的幻象消散了。
容虚镜站了起来,静止了片刻后她一挥袖。
白日被疯狂的墨色吞并,从天角开始,夜色一点一点覆盖了整片天空。万千星辰突然闪耀了起来,它们绕着自己的轨迹不断运转着。
容虚镜看向一处,那里没有星辰。或者是说,有一颗寂灭的星辰。十六年前顾长门死的时候,他的命星就已经永远地暗淡了下去。
这里是念青,不管是在这里,还是星尘神殿,他的命星都是寂灭的。
海东青冲破夜色和云霭朝着容虚镜站立的山头飞来,它展翅带起的气流把容虚镜的头发掀起来胡乱飞舞。
“本座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下来吗。”容虚镜看着停在自己不远处的海东青,她走了几步,出现在了它的背上,“走吧。”
大约是二百七十年前,容虚镜在静听阁,跪坐着听顾长门讲大煞之相如何解。
顾长门说:“家主身负厚望,也该懂星辰所示,也是一种契机。”
“契机?”容虚镜不是很明白,“什么契机?”
顾长门指向窗几外的一处,容虚镜顺着方向看过去:“什么?”
“走,去看看。”顾长门把手里的竹卷放下,向着窗户走去。
容虚镜也揽起衣袍,跟上了自己的老师。只几步的光景,两个人就走到了繁华的都城市井里。
顾长门把手搭在容虚镜的肩头,星光向着两个人汇聚而来。他们身上矜贵不凡的银袍变了样子,与平常布衣无甚区别。
一件带着兜帽的浅灰色披风出现在了顾长门手里,他把兜帽给容虚镜戴上,将她的白发尽数遮挡住,同她一道混入了往来熙熙的人群。
容虚镜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跟着顾长门在街头穿梭。
这是清晨,包子铺的蒸汽让隔壁酒铺的招旗不断摇晃。扛着糖葫芦串的叫卖人刚从街头出发,准备开始一天的辛劳。
一个抱着牛皮纸包的干瘦少年从人群里飞速穿梭,路过容虚镜的时候,他重重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少年慌忙抱紧了手里的牛皮纸包,踉跄之中好不容易站稳了,就赶紧回过头想给被自己撞到的时候道歉。
他一回头,看到了一张素白到几乎透明的脸,确切的说是半张脸。这个少女上面半截脸被一根素色的遮带挡住了,他看不见她的眼睛。
“对、对、不起!”少年说话很是结巴,“我、我要、赶……赶紧回家、给我娘、我娘治病!”
容虚镜扫了一眼他怀里的牛皮纸袋,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原来普通人就是用这些治病的。
少年道歉完,见容虚镜没有找茬的意思,连连道谢后转身继续奔跑。
他与皇城里来往着的华冠锦袍的人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他衣衫破旧且脱色,裤子遮不住脚腕,明显是短了一截。一跑起来,明明应该显小的衣服,灌了风,反而显得肥大。
“家主,算算他的命数?”顾长门说。
容虚镜朝着他张开右手,街道上所有人的动作一下被放慢了。檐角有滴掉落的露水,也在半空中缓缓往下坠的过程里停止了。
包子铺朦胧的烟雾被容虚镜拂开,她踩着皇城为市井特质的石板走到了那个干瘦少年的面前。
一颗命星缓缓浮出了他的头顶,容虚镜盯着命星,从中看到了一段不久之后即将发生的未来之事。
这个少年一路狂奔,撞到了一个扛着木材的壮汉,壮汉打了个趔趄,木材偏了一下,撞在了一个脚架上。
脚架上,是皇城最出名的四方楼请来修葺门梁的匠人。脚底的脚架被撞了一下,匠人们也打了个趔趄,还没黏合好的尖角石料掉了下去,正好打在了少年头顶。
尖利的石料没进了他的头颅,他向着回家的方向栽倒在了地上。人群静止了几秒,突然哄乱了起来。
太多人尖叫着乱窜了起来,少年手里掉落的牛皮纸包被无数人踩过,药材从纸包撑裂的缝隙里挤了出来,散落在了地上。
容虚镜转身看过去,再有十步,少年就要撞到扛着木材的壮汉了。
顾长门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右手按着自己的心口低下头去:“家主,这就是长门所说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