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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辰皇帝看见自己面前的飞羽军分成两边,为来的人让开了道路。他一时间没看真切,等从金椅上下来,紫极走进了几步,他看清了来人后突然觉得腿软。
他的身后有人扶了他一把,李慎回头,看见宁还卿站在了自己身后,他悬着的心忽然放松了一点。
“宁卿,”李慎指着正走过来的紫极,“你的飞羽军为何不迎战?”
宁还卿远眺陆麟臣手里握弓低垂着头的背影,把事情的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独尊要撤,飞羽军自然不必再战。”
“那孤的灵秀!”李慎看见了远远跟着紫极的辇轿,“他是来还灵秀的?”
宁还卿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肯定不是他想听的,干脆低下了头不说话。
紫极一路走过来,到了李慎的面前。他半眯着眼,对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可以说是十分不敬重:“还给你?”
他仿佛听见李慎给他讲笑话:“李慎,你最在意什么?你的女儿?你的威严?你的天下?我一样都不会让你安心享受,你越是喜爱,我就越有兴趣看你失去。”
“看见这军队了没有?”紫极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静默的飞羽军,“今后看看你要用什么去压他们。”
紫极话刚说完,辇轿中的李灵秀突然挣扎了起来,她的额头不断冒汗出来,嘴唇变得乌青。挣扎之中,她的叫声十分凄厉。雾气从地底涌起来,逐渐把紫极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他极尽嘲讽的笑容也逐渐被雾气吞没。
李慎愣了很久,等他恢复了神智之后,雾气已经散去了,没有紫极,也没有李灵秀。
每一个飞羽军的脸都被汗水和血迹糊得看不出原样,从前他们一直高抬着透露,仰望着皇帝,皇帝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奉若金科玉律。但今天他们低着头,即将入夜,南行宫前秋风乍起,飞羽军的军旗在风中舞动,在场没有人发出声响。
最远处的陆麟臣把手里的金印举了起来:“靖和男儿!随我——保卫家国!一雪前耻!”
阵前的号角声响起,军旗被拔起,扛着它们的将士向着陆麟臣聚拢,银色的将士们纷纷抬起了头,转身看着那个举着金印的少年。
金印是太辰皇帝给的,从前他们听从金印,从今往后,他们听从陆麟臣!
李慎看着飞羽锦迅速整队开拔,他已经没有了力气。紫极说到做到,他的一切都已经无法再安心坐享。
陆麟臣的黑马被牵了过来,他翻身上马,隔着银色的海洋与自己的老师相望。陆麟臣不知道这个位极人臣的谋士到底在想什么,但他总感觉他跟自己想得不一样。
师从宁还卿数年,陆麟臣其实和他的另一个恩师风临渊走得更近些。宁辅国是臣,风将军是武将,他们的风度截然不同,但陆麟臣起前以为,他们再不同,向着家国平安的心总是相同的。
但现在,陆麟臣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是错。
陆麟臣在马上对着宁还卿遥遥地长拜,将这数十年教导之恩尽数在心中一并感念了一遍。陆麟臣想,他不阻止自己带走他一手组建训练的飞羽军,也算是对自己将行之事的支持吧。
宁还卿没想那么多,受他一拜后只轻轻点头,对他微笑。
陆麟臣愣了一下,扯着缰绳让黑马转身,以他带头,八万飞羽军从南行宫出发,开拔回皇城。
浩浩荡荡的军队宛若一线银色的利刃,豁开了平原上盘踞的山川河流,向着大争之世里第一个露出虎狼之心的王侯而去。
斥候策马赶上了陆麟臣,他们没能在逐鹿林里找到尉迟醒的踪迹。陆麟臣点了点头,望向身后的逐鹿林:“他日再见,我肩上战功又累一记,你我兄弟袍泽,当痛饮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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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征五十岁大寿的当天,敬大君拉着他偷偷跑到了边境的说馆里。两个征战多年的英杰喝着一碗味道十分糟心的碎叶茶,听着南边的说先生侃侃胡言焚星乱世。
他嘴里的陆麟臣,叛出靖和,罔负靖和两位一品上将军教导之恩,和数十万靖和将士毫无保留的信任之情。陆麟臣笑着用手肘一捅尉迟醒的腰窝:“你个老不死的,我五十岁大寿不送礼,送我来听人骂我!”
尉迟醒笑得直不起来身,他高举起被刀柄磨出老茧的右手,当着满堂客座醉酒般大喊:“不对不对!你说得不对!”
“是靖和,辜负了御殿金吾卫副将军陆征,辜负了骠骑上将军陆征!”尉迟醒站了起来,任陆麟臣怎么都拉不下来,“陆家战将,为天下人而战,为太平盛世而战!”
“你们的安稳之世,是你们口中叛徒们的血铸就的!”
他一口气说完,也不再看那些交头接耳讨论野史的看客们,他坐了下来,收起了笑容,看着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叛徒们,真想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