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尺四开的宣纸平铺在桌台上,两边各被一块长方条形的木质镇尺压住 一名僧人席地而坐,赤红藏袍松松垮跨只系一半,露出半边赤膊,面前另一名僧人手足并用指向他,动作十分夸张,整幅画色彩明艳,肌理写实,体态生动 除了这画,房外的大露台上也零零散散摆了不少画架,上面有完工的风景,人像,也有半成品,水彩和油画兼具,乱七八糟的摆放姿态,全凭主人心情和兴致,毫无规矩,透露着一股散漫 一头长发用画笔随意挽在后脑,陈慈两手毫无章法的翻腾,在木架上找东西 天色郁青,又没开灯,光线昏暗,找得有些费劲儿 葛立薇才起床,走到画前看了两眼,面露惊喜冲外面的人喊 “哎~你这画成了?这下可以给你老师交差了” 陈慈跑西藏采风几个月,一动笔又是几个月,成天窝在这里改了又改,也不见出门,为了这画,整个人都有些魔怔 今天终于可以完成 葛立薇心里也是真为她松口气 终于翻到要找的东西,陈慈手下一用力,将它从一堆散物里抽出来,拿了往屋内走,长裙拖过地面,边角沾了些灰 “待会儿就去让他验货,不管过不过,我都不画了,我想休息一阵儿” 她腰间还有没来得及取下的围裙,凌乱的水彩染了一片,有深有浅,有旧有新,随意又潦草的糊了满面 走到桌前,挪开镇尺,提着纸边一卷,原本平铺的画纸瞬间裹成一圈,竖起塞进刚才找的画筒里 “好” 葛立薇笑笑,背过身抖抖身子把衣服往身上套 “老关在屋里不是个事儿,精神气儿都没了,过两天,带你去找找乐子,放松放松” 陈慈摸去门边,顺手捞起茶几上的烟盒,点了根烟,咬在嘴边,吸一口气,烟气在嘴里含了一阵又吐出来,舒展几下身体后,倚在墙边眯着眼睛看葛立薇换衣服 一股子慵懒劲儿 昨晚对方去会所,在一群男人堆里喝多了不省人事,还是她去接回来的 她说的乐子是什么,陈慈心里门清,人安静立在那里,倒不怎么接话了 门边放着一个落地的荔枝木画筒,半人高,皮壳老道,肌理像波浪似的起伏,色泽古朴 树干从中挖空,原本是拿来置放那些练笔的国画,现在却被人充当了脏衣篮,里里外外堆天码地,乱七八糟的衣服满得快溢出来 手里的烟没烧完就被她摁灭在烟灰缸 陈慈解下围裙,把手里的衣服往里一扔,撑着身子站起来,拿过桌上的画筒背到肩膀上 “走吧,一起出门” 葛立薇东西眼睛一亮 “哎~不错啊~哪儿来的?” 陈慈白她一眼 “花钱买的” “定制,你要么,要得话我把设计师推给你” 葛立薇摆摆手 “这东西我用不上,就看着新鲜” 9012圆柱体画筒,可以手提,也可以单肩,还可以斜跨,两头都可以拆卸,提手附近还按了个d扣,可以挂配饰和小包 这东西边做边改,陈慈和对方都花了很多心思,光那进口的意大利臀背植鞣皮都用掉了三十多尺 贵虽然贵了些,但好在实用,防水防汗,方便户外写生,是放国画的不二之选 但葛立薇是搞雕刻的,自然用不上这个 葛立薇要去参展,她要去学校找柳维 两人在车分开 大学里规矩森严,制度透明,校外的车辆一律不准入内 陈慈打着方向盘,熟门熟路的将车靠在校门口的停车场 人还没下车,就被青色天空一道雷震得浑身一抖 弹珠一样的雨点砸在停车场的铝合金雨棚上,噼啪作响,声势浩大 这里没什么人,但不远处的校门口到处是出门吃午饭的学生 被这雨淋得到处疯狂跑动,有抬手挡的,有拿挡的,抱头乱窜 陈慈远远看着,不一会儿,原本热闹的林荫道瞬间变得空旷 雨下得大,空气中弥漫一层层白色的雾气,朦朦胧胧又遮天盖地,连不远处的教学楼都显得越来越模糊 棚上的雨不一会就形成水柱,劲头十足的从高空落下来,陈慈往后放了点座椅,姿态懒散的靠着,点了支烟,听着车外的下雨声,慢悠悠的抽 忽然间,从挡
风玻璃正前方迎面跑过来一个男人 被雨淋得低下头,一手提着塑料桶,一手提着一床棉被,不管不顾的往这边冲 身形高大,腿长,风风火火几秒钟就到了陈慈车旁 将东西放在地上后,低着头,抬手去拍身上的黑色夹克,奈何衣服已经彻底湿透,干脆宽臂一摆,脱了下来,男人块头大,胸膛也结实,原本宽松的灰色短衫被他穿得有点像紧身衣,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胸肌 指尖的烟还着,陈慈却没再抽,只是饶有兴致的盯着车窗外的男人 只见他后退两步,后腰抵在她车门上靠着,夹克握在手里,上身的短衫突然撑紧,健硕厚实的手臂肌肉绷实,一用力,瞬间就拧出一滩水,哧啦一声溅落地上,把原本干涸的地面变得潮湿 做完这一切,抖了抖外套,又穿了回去,看得陈慈不解,也有些扫兴 车窗突兀的摇下,车内的人一下扳回座椅 男人感受到动静,倚在车门的身子腾的一下站直了 惊诧的回头,四目相对 外间的雨噼里啪啦的下,这里却静得可怕 空气凝滞几秒钟后男人转身往前几步走离了车身 地面留下两路湿重的鞋印,最后停留在那床他放在地面的棉被旁 陈慈轻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眯着眼睛看着男人的背影 站了一阵后,他伸手摸了摸自己上衣口袋,没摸到东西,又在裤兜里摸了摸,最后拿出一包被雨水浸湿的烟 拿着手里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站了站,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扭头往陈慈这边走来 到了窗边站定,眼皮一掀,与陈慈对视 “借根烟” 陈慈没动,手撑直搭在窗沿上,上头的烟已经了大半 隔了几秒才懒懒散散的开口 “没有,最后一根了” 许敬南不说话 视线停留在她指尖猩红的烟头上,简短一瞬,扭头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仰头望着下雨的天,沉默的立着 陈慈盯着他腿旁的两样东西,像是大一新生常买的装备,可现下开学季已经过去好久了 窗外的雨逐渐变小,棚上落下的水从水柱变成水线最后变成水滴,缓慢的滴落,似有还无 风雨声里,两人一坐一站,谁也没有再搭腔 雨势渐停,停车场内开始变得安静 男人裤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摸出来递到耳边 “收拾好了?” “好,我马上就来” 说完把手机放回兜里,提起腿旁的两样东西,长腿一跨冲进外面的水雾里 跑得急,脚后跟带起一串水珠,溅到后腿上 陈慈盯着他的背影 主要是下半身 完全湿黏裤子紧帖着大腿,随着他跑步的动作,膝盖一弯,布料就皱在一起,等打直了,又平整的撑开,勾勒出下面紧实的腿部肌肉 这段时间练素描练得有点魔怔了,陈慈拿着早就熄灭的烟头竖直,鬼使神差的隔空丈量了一下男人的背影 末了在心里赞叹一句,身材比例不错 烟早就尽,雨也彻底停了,男人的背影一拐弯,消失在建筑物尽头 陈慈拿过副驾驶的皮革画筒,打开车门下车,提起手里的东西一甩,背到肩上,往不远处的校门走 许敬南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许小寒 扭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女人,高高瘦瘦的,海藻般厚重的黑长发柔顺的垂下来直到腰间,肩上背个长长的圆柱形物体,一手提着稍长的裙子,昂首阔步往大学里走 脸上还是刚才那副疏离模样,清冷又美丽 在四下无人的林荫道下格外的引人注目 到了约定的地点,陈慈推开门,柳维不在 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发现自己离和他约定的时间早来了半个多小时 将画筒取下来放到桌上,转身随意挑了把椅子坐着,双腿交叠转着椅子扫视了一圈 自己大概一年多没来这间办公室了,还是简单得不成样子,二十来平的空间,除了摆了一套老式木质家具外,还有点装饰作用的就是办公桌后面挂着的一副卷轴字画,自上而下倾泻开来,写着天道酬勤几个大字,浓墨重彩、苍劲有力 一看,就是中老年男人喜欢的东西 就像所有有点成就的中老年男人那样,柳维好像对这几个字特别的
情有独钟,不过和那些男人不同的是,他们大多是从某个名家手里买来的,而柳维这幅是自己写的 陈慈坐在椅子上盯看一阵,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喜欢这种东西,横看竖看都和他们本人一样,透着一股古板和老劲儿 她讨厌这玩意儿 又坐了几分钟,还不见有人来,心里慢慢有些烦躁 她做什么都没耐心,别说是等人 葛立薇总笑她,说这性格不太像个搞艺术的,她听了总是摆烂似的两手一摊,不出声,嘴巴一抿两角向下重重弯着以示回应 ——性格嘛,自打娘胎里就带了的,改不了 微信里发出的消息也久久不见回复,陈慈把手机息屏不耐烦的放进包里 摸出烟盒想抽烟,又突然意识到这是柳维办公室,又放了回去 柳维有个习惯几十年不改,喜欢把他在美院的课表打印出来贴在办公桌上,还喜欢做些标注 陈慈走到桌前,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打了蓝色印记的地方,瞟了眼教室号记在心里便出门直奔目的地。 讲台上没有人,教室前后门都开着,里面挤满了学生 陈慈原地想了两秒,从后门走进去 柳维坐在教室中央的画板前,被学生水泄不通的围在中间 教室最后排的学生为了有好视野,脚底踩着板凳贴墙站着 陈慈往里走了一步又停住,发现确实是没有她的位置了,也不打算和人挤,就这么勉强挨边站着,视线落在教室中央,却没有焦点,只是散慢的看 板凳上的寸头男生从她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只觉得这人不仅长得好,还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不过他脸皮薄,没好意思打招呼 余光始终留意着她,犹豫一阵后还是用手肘碰了碰她 陈慈错愕的转头,男生指了指自己的脚边,又往左挪了挪,无声的示意她站上去 陈慈也不推辞,大发方方的一抬脚就真的站上了板凳 她在女生中算长得极高的,并肩站后,男生立即感受到一股压迫 他不好直白的盯着人看,眼神有些闪躲,不过当他注意到,女人的视线始终都停留在这个教室的中央后,便开始大胆起来 他自觉没破绽,但没过一会儿,低沉黏磁的女中音突兀的在耳边响起 “认真听讲” 陈慈慢慢侧过脸盯着他笑 “虽然我知道这是一种欣赏,但这样直白的盯着一个女人看是不礼貌的。” 像个做坏事被抓现行的人,男孩的脸唰的一下红到耳根,猛的一下转回了头 雨后的下午正放晴,窗外的云很美,像人在天空放了一把火,一眼看过去,赤色的红像是要烧进眼睛里 不过遗憾的是那没有温度,眼前的红是有温度的,陈慈看着男孩的侧脸,很想伸手摸一把,随即又被自己疯狂的想法震惊,极力克制后将心思收了回来 教室的课已经接近尾声,学生挤挤搡搡潮水般的慢慢出了教室,陈慈跟着人潮朝着柳维的方向走 寸头男生盯着她的背影,刚下发生的事儿他没脸给同伴讲,只是问到 “那女的谁啊?看着好熟悉。” 同伴盯着陈慈看了好一会儿,仿佛在确认以及肯定 “国内的水彩大拿,画油画也是一绝,柳维老师最得意的徒弟之一,学校的宣传册上有她,确实很牛,我喜欢的一部电影,还请了她画宣发。” 寸头男生哦了一声,等了很久也没听到同伴说她叫什么名字,只得怏怏走了 许敬南缴了费,刚从财务室出来,一迎头就看见了陈慈 四目相对 女人没什么表情,视线在他身上淡淡一扫 漫不经心的路过,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