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夫人沉默以对,春羽暗叹了口气,竟有些理解主上方才为何会那般了。
越是美人如玉,越是偏偏对了自己沉默寡言,涌起的失落之情足以将任何一人激怒。
想要她开口说话,哪怕伤了她也在所不惜。
只是主上到底……还是心软了。
白瓷茶盏往手边的黑油面方桌放了,她转头取了件云鹤银泥披袄过来,弯了腰问道:“是奴婢多嘴了。娘娘是不是倦了?歇会儿再起罢。”
令仪没看她,也未则声,良久,睫毛一颤,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春羽忙将云鹤银泥袄撑开了,轻轻地搭在了侧枕的夫人身上。
只见柔滑袄面顺着身形而落,一直覆盖到翘头履尖,全身上下唯腰窝处陷得厉害,虽显腰肢细软,也委实瘦得太过。
春羽看得心酸,也明知夫人这是在表不情愿了,一想,倒容易想出缘故。本就不愿入宫之人,旁人眼中的泼天富贵,在她眼中大约便和囚笼枷锁般,日夜想着怎样挣脱了才好,怎会有心情给枷锁镶金镀银?
但夫人心肝玲珑,无法断定自己所说是否主上安排,便不以明言谢绝,也多几分回旋余地。
说到底,怕了主上的那些手段了,一味强要硬娶,几乎没把人当良家子待。更何况还有个小郎君在东宫。
“前头的话并无何人授意奴婢,娘娘既然不喜,不必挂怀,只当未听到就好。奴婢先出去了。”
春羽蹑手蹑脚退了出去,门枢吱吱扭扭地活动了几下,重归了平静,门板遮住了外头的光景。
令仪这才扭过身,撑着柔掌坐了起来,眉眼沉在微暗的静室之中,唇角抿得很深。
并非到了魏宫之中,有了这所谓贵嫔的身份,她就真的要随拓拔宪的心意做什么娘娘。
妃嫔贤名更从来都不是她要博的。
只是……
她抚了抚滑落到腿股处的云鹤袄,到底觉得有些对不住春羽。
自她来了后,虽时刻监视着,却也在力所能及之处做了很多,就连刚刚也是她出言相助……若非多说的这几句话,只怕拓拔宪真做得出来下流不堪之事。
但……
令仪又侧着卧在了交床上,淡褐的眸子凝了凝,短暂犹豫后,松开了紧锁的眉头。
她终究是拓拔宪派来的。
会施舍小恩小惠不假,到了关键之时,也必然会尽忠职守。
……
到了掌灯的时分,湘木绢底宫灯悬在了含光宫的檐底门前,被夜风吹得晃晃悠悠。
午后突然阴下的天到夜里反倒还好,一派月明星稀的光景。但月光算不上大亮,薄薄半圈光华,落在冬日里光秃秃的树枝上也就绝尽了,照拂不到地上。
这样黑浓的夜色里,绢纱裹就的宫灯格外喜人,安安静静地亮着不刺眼的清光,烘出一片难得的温馨。
就连在它底下走过的人脚步都不由自主地轻了起来,话也说得慢了、轻了。
“陛下走时仿佛动了怒,今夜还来吗?”
“大概……不来了罢?便是寻常郎子,尤其咱们鲜卑的,也做不到先低头去体贴妻室,更何况陛下?”
“那又如何?总有些特例可寻。我看娘娘生得很好,怪不得陛下从前藏着,不愿给任何人看。又是抱着入殿的,情分看着便与旁人不同。更何况还叫我们准备了这些——”说话宫女向手上所捧缠了红纸花的数座灯盏努了努嘴,有些得意地接道,“还不是因娘娘见了老祖宗,算过了明路,才如过门的新人般相待。”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要论得不得势,还得再看呢,谁知是不是陛下亲口吩咐?说起来日理万机的人,哪有空想这些?那些人为了讨好陛下安排的也说不定。”与她同路的宫女浇了盆冷水。
“那也总比入了宫就无声无息的强!当初我可听了她在东宫作威作福,谁的面子都敢撂……”
“嘘,快到门口了,别说了,叫新来的春羽姑姑听见便不好了。”
话音刚落,从不远处的门后探出个身来,正是她们口中的春羽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