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萧明钰所说的,很快便是太后的圣寿节,宫内宫外都早早的准备起来了,等到十二月初,宫内六局也都跟着显出忙碌的影子。
崔先生的课也由原本的一天减为半天,只上早上的那半天课。皇后已替几个孩子都备了寿礼但还是特意拿了本《孝经》给郑娥和二公主,让她们两个分着抄,既可以练字也能用来给太后做贺寿。
便是躺在榻上的谢贵妃都准备亲自做几件衣衫送去给太后,权当心意。皇帝常去蓬莱殿,难免见着几回。这一日,他没让人通传,打了个手势示意左右侍候的宫人噤声,自个儿抬步入了内殿,果是见着谢贵妃正独自一人靠坐在榻上,垂首做针线。
灯光盈盈犹如水波,重重荡开,幽幽的照在谢贵妃身上,双鬓鸦雏色,肌肤如凝脂,一眼望去神容静美,当真是有如神仙妃子。大约是太过仔细的缘故,她垂着头捏着金针,竟是连皇帝脚步声都没听见。
直到皇帝走近了些,谢贵妃方才抬头去看,慌忙搁下东西,直起身子便要行礼,口上道:“不知圣驾驾到,是臣妾失礼了......”
“没事儿,你坐着就好,不必特意起来了。朕也是一时起了性,没让他们通传。”说着,他便在榻边坐下,伸手将谢贵妃微凉的玉手握在掌中,不免心疼,“这大晚上的,怎地绣起这些了?怪劳神费眼的。要连这个都要你自个儿来,那底下的奴才又是干什么吃的?”
谢贵妃把做了一半的针线搁到边上的篓子里,瞧了皇帝一眼,忽而眨了眨眼睛,扑哧笑出来,细声解释道:“就是略做一会儿,打发时间罢了......再说了,这月十八便是圣寿节,臣妾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给太后做身衣衫。”纵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谢贵妃一双妙目依旧如小鹿一般的温柔纯美,她眉目盈盈的看着皇帝,仍旧是柔声细语的,“太后娘娘素是慈悲,臣妾这几年亦是常受她老人家照顾,心里感激的很,只得做些小东西略表表心意罢了。”
“倒是叫你费心了。”皇帝叹了一口气,倒是更添了几分怜惜。
皇帝心里清楚得很:太后素是不喜欢谢贵妃的。谢氏的祖母孝皇后亦是出身太原王氏,论起亲,谢氏还能管太后叫一声“表姨”,但她到底是姓谢的,太后瞧着她总是不大自在。皇帝与谢氏颇有些因缘巧合的旧事,后来纳谢氏为妃,太后好几年都没给谢氏好脸色看,还是后来见着谢氏恭谨如初且又生了六皇子,这才渐渐好了起来。至少,两人如今面上倒是不差。
“孝顺亲长,哪里称得上费心?”谢贵妃婉转一笑,伸手挽着皇帝的手臂,与他一同看摇篮里头的小公主,笑言道,“这孩子成日里哭闹,这会儿倒是安静了,想是知道父皇来了。”
这年抱孙不抱子,皇帝虽是看重儿子,但心底里反倒颇疼女儿,见小女儿生的雪团一般白嫩,难免伸手逗了逗,莞尔一笑,不觉抿了抿唇:“这孩子,倒是和阿娥小时候有几分像,一派的雪玉可爱,”他带了薄茧的指尖在婴孩粉白柔嫩的颊边一掠而过,看着正咧嘴笑着的女儿,声调不觉便缓了下来,“她这一笑,朕的心都被笑软了......”
谢贵妃也笑:“她啊,哭完了便笑,能笑一整日呢......孩子天真无邪,臣妾每每见着便觉得心里烦愁尽,不由得跟着她欢喜起来。怪不得陛下先前这般喜爱郑姑娘——小女孩家就是有小女孩家的可爱。”
“阿娥确是个可人疼的,下回朕带她来瞧你,你必也会喜欢。”皇帝不由笑了笑,只是想到了自己圣寿节的打算,再思及太后对郑娥的敌意便有些头疼起来,微微皱了皱眉心。
谢贵妃素是个察言观色的,猜到他是心烦太后的态度,便柔声劝慰道:“郑姑娘和太后的事情,臣妾也听说了。臣妾斗胆说一句:太后娘娘最重规矩,郑姑娘又是这般的来历,难免有些偏见、不太喜欢。可人和人都是处出来的,相处久了,郑姑娘又最是个聪慧灵秀的,太后娘娘那里自是会慢慢的转过念来的。臣妾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皇帝听她这般言辞,也微微觉得宽慰——他心里头自然也不喜欢自己老娘和郑娥结什么仇,现下听着谢贵妃这安慰的话,亦是放心了些。想了想,皇帝又说了些家常事:“朕接了信,再过两日,皇姐便要来了。她家二郎和咱们六郎年纪相近,想来脾性也差不多的。表兄弟几个正好也能一块儿玩玩......”
谢贵妃便与皇帝说起儿子读、玩乐的趣事来,言语温柔,时不时地还能说几句风趣讨喜的话逗皇帝发笑,可见谢贵妃这个宠妃没白当。
皇帝说的皇姐也不是旁人,正是太后的长女泰和长公主。
这位泰和长公主只比皇帝大了两岁,也是个强人。她先时嫁了靖康侯薛不言,生有一子薛斌,后来薛不言不幸战死,她便守寡多年,谁劝也不肯再嫁。到了熹元四年,这位已然年过三十的长公主也不知怎地竟是瞧上了小她五岁的荆州长史张峤,自个儿告了皇帝和太后,一意下嫁张峤。好在公主驸马婚后夫妻恩爱,第二年便又生了个小儿子,皇帝和太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皇帝有意察看张峤品性,便调张峤为洛州司马,这官职并不算高,离京城也有些距离,但是职司拱卫东都洛阳,大致也算是个历练和看人能力的差使。这会儿,皇帝正准备调张峤为左羽林军大将军——京都宿卫兵分为两部分:一是屯于宫南,由兵部所掌的南衙诸军;二是屯于宫苑之内,由皇帝所掌的北衙,北衙又分为左右羽林,各设大将军一名,非帝王亲信而不可任此位。
因着张峤将调回京,十二月十八又是太后圣寿,泰和长公主索性便先行一步,携子归京给太后这个母亲贺寿。因着泰和长公主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十二月十四日到了京城,稍作收拾便带了儿子去给太后请安。
长女难得回来一趟,还带这个活泼讨喜的外孙子,太后心里头自是十分颇为高兴的,便是瞧一贯不喜欢的郑娥都觉得没有以往那般讨人厌了。
泰和长公主的幼子名叫张长卿,他现今方才六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虽说是跟着母亲赶了一路却也不见疲色。他一入了宫门就牵着泰和长公主的手左右张望,见着一众皇子公主们,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便跟着转了起来。
太后见了他喜欢的不行,亲手扶了他和泰和长公主起来,一面叫人递手炉来与他,一面转头笑着与泰和长公主道:“这孩子生得好!都说外甥似舅,我粗一看——竟和皇帝小时候有些像呢!”
张长卿也是个嘴甜讨喜的,半点也不认生,接了手炉捂在手心里,不一会儿便扑在太后怀里,软软的叫人“外祖母”,叫的太后心肝都酥了。
泰和长公主是个爽利脾气,听了太后的话不由扬了扬长眉,随手从宫人手里捧着的鲜果里头捡了个橘子,伸手剥着橘子,顺嘴道:“母后快别说了,长卿这孩子整日里吃吃喝喝,脸圆成那样,就跟大饼似的,还不知以后该怎么办呢。偏驸马还不上心,整日里给他递吃食,叫我那个愁啊......”她径自吃了一瓣橘子,笑着道,“倘真有皇弟几分模样,我可就谢天谢地了!”
至少,皇帝算是个闻名全国的美男子,倘张长卿似他,那自然算是好的了。
张长卿那张圆圆的脸蛋便显出十分的委屈来,太后心疼得很,便推了女儿一把,嗔她道:“你懂什么?长卿这般才是有福呢。你这做娘的还不是整日里吃吃喝喝,还说长卿,我瞧他这是像了你!”
泰和长公主随手便把手中剥了细络的一瓣橘子塞到太后嘴里,笑着道:“啊呀,皇后几个都在呢,还有我的侄子侄女,娘你就别揭我的底儿了。”
太后吃着她剥的橘子,那端方的脸也板不起来了,最后只好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笑出声来:“就你能说!”到底是高兴的,忍不住便笑了。
泰和长公主一来,太后的架子一时也端不起来了,仙居宫里头便不由得充满了欢快的气氛。许皇后亦是与泰和长公主这个大姑很有些情分,亦是笑着问起泰和长公主路上的事情,随后又说起圣寿节的事。
张长卿在太后怀里听着几人说了一会儿话,颇觉无聊,左右挣了挣方才从太后怀里钻出来,不知怎地竟是走到了郑娥边上,伸手拉住郑娥的袖角,垂下头,好奇的问道:“你袖子里藏的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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