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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生母始知身世苦,施巧计登入宰相门

王婆已经醒了有一会儿,只因身上乏力,便没睁眼,因此便将三个姑娘的谈话听了个分明。 因觉得不妥,人便也来了精神,咳了一声,用一只手肘撑起身子,随后倚靠在被橱上,“你们三个说的什么胡话!尤其是你!”她看向银儿,皱眉道,“翠柳说得对,你莫要经了这事便灰了心,大不了咱们搬家,离开宛平,甚或离开北京城,到一个没人认识咱们得地方,总归是天无绝人之路!” 王婆这些日子一直不好,这会竟中气十足地说了这么一长串话,银儿就心里一喜,话也带了哭腔,“娘,你好些了?” “我死不了!” 王婆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着竟趿拉着鞋下了地,自去柜子上倒茶水喝。 “干娘,你刚好,别再累着,快回去坐着吧。” 翠柳跟上去扶人,王婆拍拍她的手,“郎中不都说了,我这是心火所致,没大碍的。” 话落又继续与银儿道,“往后你可莫要再说先前那些胡话!娘走的这条路你不能再走,你得像旁人一样,找个好人家嫁了,一辈子有个依靠,做个堂堂正正的主母,这才是正路!至于什么女医,你可莫要异想天开,光听着就让人笑话!” 生育一事……生不了也没什么,就是能生的,也拦不住男人娶妾,到时候给女婿纳一房良妾就是。 王婆碍于静临是小妾所生,便将这话留在了肚子里没说出口。 银儿心里有主意,不想与她娘顶嘴,只低着头不说话。 王婆以为她是听进去了,自去箱子里翻出皮袄子披在身上,“好些日子不出门了,我出去转转。” “干娘,”静临有些担心,“你的身子还未大好,过些日子再出去不迟。柴米油盐都是不缺的,不用着急。” 王婆已经将毡帽带子系紧,“哪有那么娇贵?没事,我早些回来,你们晚饭给我留一口。” 这些天吃喝都是静临花的,就是再好的邻居也不能这样,王婆心里有数,因此便急着出门找财路。 银儿看着她娘走出去带动的帘影,心里不由担心,这么些天,她们娘俩始终未曾出门,由此便暂时躲过了外面的流言蜚语。 虽是静临帮着挡了一番,可到出门时,终究还是要自己面对的。 她想着不由羞愧万分,因就下地,往外紧追了几步,“娘,旁人说什么……你可莫要往心里去。” 王婆给了闺女一个安慰的眼神,“这话留着劝自个吧,跟你娘可说不着!” 说完,她便穿过卷棚,自茶水铺子那个门出去了。 木头门开又合,吱悠声里,带进来一股春日的新鲜气息,银儿深嗅了一口,也觉着身上多了些力气,“从前那样的平淡光景应该很快便回来了”,她心里想。 - 王婆的死来得很突然,从傍晚到家到撒手人寰,约莫只有两炷香的时间。 银儿没有一滴眼泪,也不觉得悲伤,只觉得奇怪:娘回来吃了一大碗面汤,又说了一大堆话,怎么这会儿就不动弹了? 是累着了吧,她想,便与静临和翠柳两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儿,让她睡吧。” 往后一连两日,银儿始终没有哭,也不肯让人动王婆的遗体,只执拗地将她娘摆在炕当间儿,整日整夜地守着,一会儿怕她娘冷,给加一床被子,一会儿又说热,要给换单被。 “这可怎么好,天愈发热了,再不发送……尸体就要搁不住了!” 翠柳红着眼睛小声与静临嘀咕,“再说她还没出小月子,我怕再熬几天,把她也搭进去!” 静临便硬下心肠,双手扮搬过银儿的肩膀,迫使她看自己的眼睛,“银儿,干娘已经死了。” 银儿笑嘻嘻地推她,“呸呸呸!你可莫要说这不吉利的话!” 静临的心随着她这笑狠狠痛起来,如同有一只钢爪在无情地抓碾,“王银儿!”她厉声叫嚷起来,“你给我听好了,王婆,王干娘,你的娘亲,她已经死了!” 她推了一把银儿,压着她的头去看王婆的尸体,“你看,她现在是一具尸体,”她又拽着银儿的手去触碰王婆的皮肤,“你摸,冷不冷?硬不硬?只有死人才是冷硬的!” “死了?” “对,她死了。” 静临答得斩钉截铁。 “那、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呀?” “好银儿,”静临的冷酷再也装不下去,一把将银儿搂在怀里,泪水顺着两腮落到银儿柔软的发上,“你记不记得她临终前说得话了?她要你好好活下去,你这个样子,怎么教她安心呀!” 银儿渐渐地不做声

了,过一会儿,静临感觉到胸怀里剧烈的震动和如雨的潮湿。 她们都再次回忆起王婆临终前的话来。 “娘放心不下你呀,闺女,答应娘,莫要走娘的老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过得太艰难了。” “银儿从来都不是娘的累赘,你是娘的主心骨儿,娘就是为了你才活到现在的。” “……莫要想报仇,胳膊掰不过大腿,傻子才报仇哩!” “娘身上没劲儿了,闺女,有一件事不得不跟你说了。你不是娘亲生的骨肉,是娘……从城南谢家抱回来的。” “若真走投无路了,你就去认亲吧,他们家大业大,不差你一口饭吃。” “别怕,他们家会认的,你与你那兄长的模样……太像了,娘只遥遥地看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们俩生得简直一模一样。” - 王婆埋在香峪大梁脚下,她是个爱热闹的人,所以银儿便将她安置在了这里,左邻右舍挨挨挤挤,有的立了碑,有的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坟包,不过都有祭扫的痕迹。 翠柳跪拜过王婆,又给她的新街坊四邻也烧了纸钱,嘴里嘟嘟囔囔,“我干娘初来乍到,请各位多关照一二,多谢你们了。” 回去的路上,静临问银儿往后的打算。 银儿说她不想去认亲,那家因她是个女儿便不要了她,于她没有半点恩情,她这辈子只是王婆一个人的闺女。 “那你……” “我要去顺天府衙门告状。” 银儿平静道。 小产落胎一事,只怪她自己不争气,可是连累娘亲丧命,她心里便恨毒了曲炎,一定要与他不死不休。 她要报仇,还要学医……虽则娘亲不同意这些,可银儿已经铁了心,她唯一能答允娘亲的,就是好好活下去,并且还要按照自己的意愿,顽强地活下去。 三个姑娘都是年轻气盛的岁数,于报仇这一点便一拍即合,唯有静临稍稍成熟一些,沉吟半晌后道,“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可是不能去官府。” “为何?” “曲炎为官多年,在官场上的人脉不知有多广,到时候官官相护,我们能拿他如何?更何况,银儿,咱们经历的这些事,说到底并没有证据。” 落的胎是不是曲炎的,如何能自证?王干娘之死与曲炎又有何关联?可有人证物证?李捕快他们肯作证吗? 既都没有,到官府去便是自讨苦吃,到时候非但不能报仇雪恨,反倒可能将自己一条性命也搭进去。 翠柳急得眼圈通红,“那、那照你说,这个亏咱们就这么认了?” 静临微微摇头,“不,咱们不能莽撞行事,须得从长计议。” 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刚刚成型的主意,只是具体如何去做,还没有想好。 “你是有想法了么?” 银儿问。 “嗯,我想的是,借力打力。” “借力?借谁的力?”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去慢慢计较。” - 段不循已经许久未见静临,于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上元节后,他带着名安去山东临清收账,一走月余,这日方才回来,一抵京即到刘阶府上,给老师和师娘送些土产。 刘夫人一见他便笑,“你可来着了,咱们家来了两个女骗子,现下正与你老师在房争辩呢,你快去看看,免得那老头子被她们气犯了病。” 段不循心里也觉得稀奇,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骗子,竟敢招摇到阁老府上,还是两个女的! 因就疑惑,“她们怎么进来的?” 按理说,正常人一望见“刘府”两个字便是要退避三舍的,即便是有那些想捞偏门、发横财的大胆之辈,也多会被看门的拦下。 宰相门僮七品官,即便曲炎上门也得打点看门的一番,那两个女骗子竟就堂皇地入了老师的房,真个是稀奇! “说来也是好笑,先是来了个伶俐的俏姑娘,说要献宝,被门子轰走之后又偷溜了回来,这回是危言耸听,说什么掌握了你老师谋反的证据。这子虚乌有的事谁信呢,管家便要狠狠教训她一顿,还是你老师说,姑娘家走了歪路,一定有难言的苦衷,给她点银子打发了便是。” “她定是没要。” 段不循道。 刘夫人大笑,“可不!之后她又拉来了一个弱弱的姑娘,愣说她是你老师在外欠下的风流债,两个人便跪在门口哭天抹泪。我一听便觉得好笑,索性就叫人将她两个带进来问话

,可巧你老师也在家,便直接提去了他的房。走,咱们正好一块儿去看看!” 刘夫人没说的是,那俏姑娘的话半真半假,言语间竟说出一个熟悉的名字,王素茵。 这名字可是她千方百计才从刘阶那老头子嘴里撬出来的,是以顿时便起了兴趣,决计要见上一见。 倒不是她疑心刘阶的人品,只是那姑娘三番两次上门,头几回故布疑阵,到紧要关头才吐露了实情,这就教她心里犯了寻思——若不是真有其事,何必遮遮掩掩呢? 段不循的目光落在师母云淡风轻的笑脸上,心中暗暗替刘阶捏一把汗,面上只微笑道,“这么荒唐的事定是假的,我就不过去看了。” 刘夫人嗔了他一眼,“那多没意思,走吧。” 段不循无奈,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师母身后,去围观他老师的阴私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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