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前,环京外围的一条山路上。
霍格打了个哈欠,摸摸红肿的鼻子,无精打采地向前走去,摇摇晃晃的背影看上去就像一头即将冬眠的熊。
他正在愁这一次又要到哪个地方沉眠,西伯利亚?北极?还是南极……亦或者挪威附近的海域。不管如何,因为冰霜巨人的神话意志喜欢气候冰冷的地方,所以霍格要么会在冰原上沉眠,要么会选择潜入深海,在海底数万里的高度沉眠,冰霜巨人体表的极寒低温会驱赶走周围的海洋生物,它不用担心会被吵醒。
就在霍格刚打算拦下路边的一辆货车,求车主载自己一程的时候,呢子大衣的口袋忽然震动,传出收到短信的提示音。
霍格收回伸出的手臂,挑起眉头,连带着把耷拉的眼皮撑了起来,深邃有神的大眼中是无可掩饰的惊讶。
他想不通有谁会给自己发短信,他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最后的家人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当时大部分的朋友要么老死,要么已经断了联系。他每一次从沉睡中醒来就是几年或几十年过去,再睁开眼睛时整个世界都大变样了,从蒸汽时代,到电气时代,再到如今的信息时代。
这头孤零零的巨人每次离开深海,离开冰川时总会吓一大跳。
最开始,霍格在看到街道上出现的汽车时,甚至以为这是什么怪物,被吓得造了一座冰山挡在自己面前,那一次扩散出的神话效应,险些导致他在伦敦街头被序列者组织的人员捕获。
后来霍格就不再那么大惊小怪了,每一次他在海底或冰原里睡着前,心里总会安慰自己。
“不管这个世界变得再怎么烂,我也肯定能适应。”
可是在八年前醒来的那一天,他以冰霜巨人神话体的姿态,从大西洋游到了纽约,再变成人形,搭着便车进入市中心时,抬头看去,高楼大厦如钢铁的巨人耸立,它们的表面嵌着巨大的led显示屏,屏幕上放映着选拔新任总统的新闻,他呆呆地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间,纽约的市民低头把玩着手机,头顶有飞机伴着轰鸣掠过,只留下一束横亘天空的螺旋云朵。
那时,他的身上还穿着苏联时期留下的一件呢子大衣,矗立在这座钢铁丛林的心脏处,倾听着信息时代的嘈杂声响,感觉自己就好像被淹没在时代更迭的洪水中,就快要窒息。不知为何,他忽然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举起了一柄左轮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准备结束自己的性命。
冰冷的枪口抵住脑门,霍格回想起了死去的父母,回想起了两百年前的妻子,那是他唯一的妻子,他亲眼看着她从年轻再到老去,秀丽的眼角逐渐爬满皱纹,最后化为一副骸骨被埋入地下。
但他还是一成不变,冰霜巨人的力量会让他的身体停止衰老。
莫斯科的那场雨冷得让霍格心碎,他每次醒来都会去莫斯科看看,直到这一次回去,他发现妻子和家人们的墓碑都消失了。因为那片山地如今属于别人,他亲手搭建的墓地已经被毁坏。
这时,路过的人很快察觉霍格这副怪异的样子,但他们也都只是掏出手机,“咔咔咔”地拍摄下他那绝望凝重的面容。
好似,没人能看得出他眼里的孤独和悲伤。
霍格低着头,几百年的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现,他不久就被人群包围,手机的闪光灯让他的精神濒临崩溃。
“这是什么街头真人秀么?”
“这个造型也太好笑了,像个原始人,但这身高都快两米了吧。”
“哈哈哈,传到e上播放量肯定高,他手里的那玩意是玩具枪么?”
“这是用来吓唬人的那种整人节目,周围是不是有人在拍我们的反应?”
就在霍格即将扣下扳机的那时,从人群中走来了一个打扮得很随意、戴着老花镜的华夏男人。
那个华夏人拍了拍霍格的肩膀,用霍格听不懂的鸟语说:“嘿,你这身装扮挺有意思。”他说的好像是英语。
“你会俄语么?”霍格强忍着揍他的冲动。
“会啊。”华夏人叼起一根烟,改用俄语说,“你在这做什么呢?”
霍格粗犷的脸庞上是复杂的神情,他想说的话有很多,想说自己一直在北极睡觉,醒来就有人拿着火箭筒对他开炮,说他是人类的敌人。想说他的家人全都死了,家族最后的血脉也断绝在了几十年前,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孑然一身了。
但最后,他缓缓地放下了抵在自己脑门的手枪。
霍格发现自己好像还想活着。他只是希望,自己能被这个世界看到,哪怕只是一个人而已,都能让他不那么孤独。
“我……我想要那个铁皮做的玩意儿,伱能带我去买么?”霍格伸出粗大的手指,指了指旁观的人手里举着的手机。
“你没手机?”华夏人古怪地看着他。
霍格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你们管这个东西叫‘手机’?”
“对。”
“我没手机,但我想要有一支。”
“行,我带你去买,你有带钱么?”
“我没钱,”霍格缓缓地说,“但我有一瓶1888年产的葡萄酒,我想这个东西应该多少值点钱?”他从呢子大衣里拿出了一瓶用厚纸裹着的啤酒,瓶身贴着的标签已经被时间剥蚀得看不清了。
“真的假的,1888年?”华夏人有点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