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济州站,梁永泰背着春妮很快找到了南、云二人。
“听我说,他们发现火车上没人,说不定会马上发动联防队员找,我们人多,有老有小的好认。现在我们分头去天桥‘草包’包子铺,掌柜的是我师兄,到了就说是梁一卦的朋友。一路打听着,尽量说兰陵话。分开快走!”说完,梁永泰指了一条僻静的小街让南、云二人赶紧避进去,自己背着春妮则又向车站后方转去。
下午的燠热终于傍晚点钟的时候消散了火力,街面上逐渐有了行人,站在一个大车店二楼一个单间窗口的南静之观察了有十来分钟了,街上也没见联防队巡逻。之前觉着僻静是因为天太热,没人愿意上街,这会儿暑气刚消了点,就有不少人从小旅馆里钻出来,多数是向火车站走的。南静之让云鹤年换上草帽和胶鞋自己先出去,跟掌柜的就说出门买点吃的,然后自己见无人注意时从后窗悄悄跳了下来,也换上草帽胶鞋,又把裤腿卷起来,慢慢地接近和云鹤年汇合,一路打听着向天桥方向走去。
晚8点半左右,天刚黑透,南、云二人终于到了地方,这‘草包’包子铺听名字不入耳,在当地名气大得很,说是铺子,其实是个挺大的店,这个点儿依然有不少顾客在店外吃素包子、喝冰糖绿豆汤。二人也在外头靠门口找地儿坐下,云鹤年用兰陵话点了8个素包子,要了两碗绿豆汤,二人慢慢地吃着,不时观察周围的情况,都有点纳闷,难道梁永泰还没到?南静之正向店里张望时,屋里柜台旁边的竹帘后头,探出了梁永泰的脑袋,朝着南、云二人勾了勾手,然后消失在帘子后头。南静之也没声张,和云鹤年把包子和汤全消灭了之后,才慢慢起身走向柜台,二人回身张望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不妥后,这才挑帘走了进去。
春妮正和一个年龄相仿的白胖女孩看电视,见云、南两个爷爷进去,忙站起来轻轻地喊了他们一声,领他们进到里屋,然后自己退出去接着看电视。
梁永泰此时一点也看不出不久前刚经历过危急时刻,正笑嘻嘻的和一个白白胖胖,唇上留着短髭的老头讨论着什么,扭头见云、南二人进来,起身给三人介绍,白胖老头叫贺长丰,是梁永泰的师兄,其实也不老,五十大几吧,刚刚二人正在切磋梁氏太极里一些微妙的地方。
见梁永泰绝口不提刚才发生的事,云、南二人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起这包子铺名为何叫‘草包’的事来,贺长丰是个热情健谈的人,便把铺子的由来娓娓说给三人听闲话完了,三人道了叨扰,便在贺老板的店里住了下来。
梁永泰把睡着的春妮交给师兄的老伴后,来到云、南二人房间,南静之立马问道:“老梁,你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事儿就算完了?莫非我们判断有误,那些人根本不是冲咱们来的?”
“刚才我也有些纳闷,现在我已经捋清楚了:二位,只怕我们想简单了,对方派出的人肯定不止我们看到的那几个,上我们那节车厢的有三个,别的车厢估计也有。在车厢上命乘警出面,他们应该做了预案,拿不到就算,不会惊动地方,什么民兵和联防队他们都不用,如果我估计得不错,他们应该判断我们会继续回兰陵,要么坐火车,要么坐汽车,他们只需事先跟火车站、汽车站打好招呼,只要我们一买票,他们便会觉察。所以我们目前有两条路可以周旋,一是在济州多住几天,再让我师兄找个车迂回到兰陵,兴许他们没了耐心就回去复命了;二是坐师兄找的车去其他地方,待个十天半月再作打算,我倾向第二个办法,基本可保无虞,你们看呢?”
云鹤年心里非常过意不去,让两个老伙计跟着自己受累,老梁还带着小妮。关键是他们已经平反复职了,找到儿子团聚然后回老宅安度晚年岂不稳当?而助他一起回兰陵纯粹是老友的情份。
绝不能让老友因为自己而出了意外,想到这他缓缓开口:“永泰、静之,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刚才想了下,我们是不是多虑了?是,的确有人不想让我回去,怕我夺了他们的位置,怕我找他们秋后算账,无非是姓林、姓王的那两个小人,也许还有缪其湘,可是我们间的矛盾,还不至于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如果想要整死我,这十几年他们一直有机会,为何要等到现在?
所以我判断,永泰你可能被你的卦象迷惑了,车站那几个人可能就不是冲我们来的。不然为啥这一晚上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所以明天你们买票该回京,该访友访友,我自己回兰陵,你们要不放心就让永泰的师兄帮忙找个车”
“说啥呢,鹤年?回云崖村是我们的本份,别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我也想清楚了,永泰的卦就没失算过,昨晚昝处长也是反复叮嘱,危险绝不是空穴来风。鹤年,你想过没有,能让昝处那样的人反复叮嘱、还几次提到是上面领导的安排,那危险会仅来自林、王、缪这个层级?会不会是更高层面的呢?这是路线之争啊,你想想,高层有人想采纳你的建议,重启你的战略,那就意味着有一大批当初和你唱反调的人失去立场,甚至高层里也会有人靠边站,这些人怎么会甘心,怎会不欲置你于死地?所以我赞成永泰的提议,我们坐他师兄找的车先到别的地方待一阵子,然后看情况再作决定。”南静之难得分析得这么清楚,也难得这么决断。
“你们这情分我领了,如果是性命攸关的事,也不能让你们跟着我冒险!更不能让小妮跟着东躲西藏。还有,云山过些天也该回村了,如果看不到我他能放心?二位,这样好吧,我们在济州待三天,请永泰的师兄找个车,我们向北然后向西再下南绕道奔兰陵,很多地方都是山,就算他们人再多也没办法每条路都能分兵,如何?”云鹤年不再推托,提出办法。
三人一商议,把小妮暂放在师兄家,安全抵达云崖村后梁永泰再折回济州接她。其他的就按云鹤年说的办。
在八十年代,车辆绝大多数属于公家所有,普通百姓想找辆车私用是不容易的,巧的是在贺长丰众多徒弟里,有一个叫刘玉柱的在市日化厂当司机,那厂子眼瞅着要倒闭,好几辆厢式货车长期闲置在车里,听师父说起师叔要用车的事,便自告奋勇一力承担,贺长丰很满意,奖励了他二百块钱打点上下,梁永泰也不含糊,说师叔也有奖励,先给二百,完事了再奖励二百,还嘱咐他不兴叫别人知道,否则奖励就不给了。可把这个刘玉柱乐坏了,师父跟前露了脸,又挣了钱,这好事哪儿找去?于是满口答应,定好第三天中午出发。
这两天云、南、梁三人都没出门,春妮也是天天吹着电扇看电视,不曾出门半步,这都是爷爷再三嘱咐的。云鹤年跟贺长丰借了纸笔,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写个不停,南梁二人多是打坐调息,偶尔活动活动筋骨,贺老板抽空会陪他们喝茶聊聊天。
二天转眼过去,刘玉柱中午11点半如约而至,大家吃了肉包子,喝了菜汤,贺长丰的小徒弟们往车上提了一捆煎饼、一捆大葱、一包袱的虾皮小干鱼、一大桶白开水和几个马扎,春妮没出来,躲在屋里抹眼泪儿。众人辞别贺长丰,出济阳、过临邑向平原县驶去。
一路出乎意料的平静,虽然每到一个县都有查车要好处的,但是看到刘玉柱会来事、又是公家的车,也就放行了。傍晚七点多,他们绕过聊城来到泰安一个叫泮河的地方停下休息,几个人在车里热得身上起痱子,下了车都直奔河岸,挑了个适合洗澡的地方都跳了下去。
一天的烦躁洗去后,三个老头凑到一起,云鹤年说话了,“看这样子,应该没啥事,许是我们多虑了。”
梁永泰都有些动摇了,但是他很清醒,“云夫子,不能大意,既然我们选择相信有危险,那么这个方案就得不折不扣地执行,直至平安回到云崖村!”
“我同意,如果危险存在,我猜进兰陵地界时就是最危险的,你们想想,在济州或者在路上漫天撒网,得多少人?如果只是扼住几个通往兰陵的必经之路,能用几个人?不过是多耗些时间而已。反正我们不可能是步行爬山回家,总得乘车,只要设卡查车---甚至只要发现了我们,装成猎人暗地里打黑枪也不是没可能呀!”说到这,南静之头皮一阵发麻,之前把事情想岔了,这么简单的事特事科的人岂会想不到?云鹤年和梁永泰也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已经走到了这儿了,再回头也不是个事儿呀。
人其实都是有惰性的,尤其是客观环境不佳、又怀有侥幸态度的时候,这三个老头现在在燥热的天儿里已身心俱疲,回头的路想都不愿意想,又寻思着进兰陵的道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里那么巧就碰到了,即便碰到了,以自己的身手未必就会束手就擒。于是在惰性和自信的作用下,三人选择了天一亮继续前行。
或许因读人多半有点颟顸,亦或是这三个人在山里待得久了有些迟钝。试想,在兰陵的山道上发现了一辆济州牌照的可以藏人的厢式车,对于敏感的特事科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自明。吃了煎饼大葱卷虾皮,又灌了凉水下肚,一行四人蒙头睡觉无话。
次日清晨,还没出太阳,刘玉柱便在三个老头的催促下出发了。几人都被蚊子叮了一身的大包,无处不在的痒让心情愈加烦躁。他们自泰安直麻儿南下,走泗水经平邑进山,可以说这是一条令人意外的回程,绕得远,方向也刁钻。弯弯绕绕走了二百多公里到了泗水县地界,已是中午时分,天热得没法再走,车也得加油了,于是四人在泗水县东下车乘凉休整,完了刘玉柱去县里加油,三个老头在路边一个被柳荫遮住的破庙里睡觉。刘玉柱不知道三个老头为啥绕这么大弯子回兰陵,司机的职业特点就是听话---老板叫往哪开便往哪开,拿着云老先生给的钱乐呵呵的去加油了。
下午三点热醒了,见刘玉柱还没回来,三人坐到一处,喝着水又商量进山的注意事项。梁永泰说道:“四点出发的话,车可以开到八点,个小时足够到家的了,咱们说好了,山路上可能有避开晌午的货车,但是其他的车不太可能有,但凡有轿车、警车、或者有人查车,咱们立即下车进山,绝不可迟疑。拐杖和西瓜刀都带好,再把水壶灌满就行了。”云、南二人称是。刚商议完听到外面发动机响,刘玉柱加过油回来了,熄火下车,梁永泰给他递了壶水,问路上有没有啥特别情况,刘玉柱说没有,就是听加油站的加油员说怪事,今儿大热的天,加油的车还真不少,别的没什么特别的,路上也没见有多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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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影儿的事做不得数,三个老头相视点头,梁永泰便跟刘玉柱说四点出发。
山里比山外天黑得要早些,6点多的时候便上了黑影儿,此时已进入兰陵地界。车在高而窄的崖边公路上缓缓前行,刘玉柱是什么心情三个老头并不知道,但他们从半开的厢式车门向外看去时,真是胆战心惊,有时感觉随时便会掉到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南静之把车厢和驾驶室间的小窗打开,刘玉柱也是非常小心,脸上的汗水不停地淌他也顾不得擦,前面经常是看上去没有路了,而车子驶到跟前时一转弯那窄窄的路就又出现,看得南静之是心惊肉跳,急问刘玉柱还能开吗?要不要休息一下?刘玉柱说趁天还不黑再开半个多小时就该出山了,停在山里不安全。
慢慢走着,盘山道上货车变成左拐弯,就是车身右边是悬崖、左边驾驶室靠山体的时候,突然不知道是个什么动物从山上滑下,正落在货车挡风玻璃前面,吓得刘玉柱紧急制动,由于车子正在左拐弯,猛一刹车的话车身便向右倾斜摇晃,刘玉柱判断车子不会翻,凭经验迅速打开左门人往车门上挂,就在此时,忽听到“呯呯呯呯”几声枪响,子弹打在货车前的石头火星四射,刘玉柱吓得下意识地松手,那个猴子似的动物吱得一声叫向崖边跳去,货车突然向右沉了一下,“不好,快跳车。”梁永泰赶紧拉住麻了脚的云鹤年要站起,这时刘玉柱也大喊起来:“师叔,快跳车,右胎爆了!”
云鹤年年纪大了,再加上一路颠簸,腿脚麻得不行,此刻车厢右倾,根本都站不起来,于是大吼,“别管我了,你们俩快跳!”云鹤年爬到车厢尾奋力把一个包袱扔向路面后,冲着南梁二人惨然一笑:“别了,伙计们,帮我照顾阿山”其实梁永泰和南静之重心不稳也站不起来,甚至来不及答话,眼瞅着云鹤年从车厢尾掉下崖去。
货车慢慢向崖下滑落,说时迟那时快,最后时刻,南、梁二人稳住了重心,脚全力一登车尾后沿,双手抓住崖壁的灌木翻身站上山路,也来不及悲伤,影绰绰的看到山路拐弯处有人举起了枪,梁永泰到底年轻几岁,反应快,拉着南静之紧贴山壁站住,“哒哒哒哒”的枪声响起,子弹贴着二人前胸飞过,刘玉柱自蹲下拾云鹤年的包袱后就没敢站起来,也躲过了子弹,索性他直接躺到了地上。
梁永泰悲愤到极点,他贴着山壁向枪手移动,几颗子弹又贴着头皮飞了过去,听枪声,枪手至少有两个人,梁永泰不敢逞强,随手掰下一块山石向路面一扔,果然两种不同的枪声同时响起,他抓准时机横向跃出,一把刀、一块石头同时向枪响处掷出,落地时他听到了对方传来一声闷哼,然后又是枪响,自己左臂传来剧痛。南静之也抓住枪声停下的瞬间跃出,也是一刀一石,但是似乎没有击中,他们伏卧路面等待时机,然而对方两种枪声交替掩护着响起,渐行渐远。
对方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