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极品网

巨木

阿忍见他表情变来变去,“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这骆驼捏的是单峰,还是白色的,好像巴瑞施玛。”

“就是巴瑞施玛呀。”

阿忍发现伽衡在发“巴”和“瑞”两个音之间弹了下舌头,努力弹了一下,没有成功。伽衡说要用舌头贴着上颚凹进去的地方然后出气,她预感到可能会当着他的面喷出口水,尝试地格外小心。伽衡又谈到自己赶马群的那种喉音也是从突厥人那儿学的,他们这样唱歌,隔着几道戈壁都能听见。

他天生就很擅长学语言,这也是当初选择当商人的原因之一,到现在一共会会汉、突厥、粟特、吐蕃、吐谷浑五种语言,外加一点点梵语,但最亲近的是汉语。祖父就说汉语。祖父说有首诗讲“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就是畜生也想念它们的故乡呢,可惜吐谷浑已经不在了,咱们两匹胡马,一缕北方吹来的风都盼不到。

弱小的国家,销声匿迹;弱小的人,颠沛流离。

旁边的阿忍还在驯服自己的舌头,他一路思绪驰骋到这里,随口说其实没什么可学的,都是外国人来学汉语。阿忍却完全听懂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把他肩上落的雪拍掉。

伽衡像匹被摸了脑袋的马一样,又惊又喜地冲她一笑。绿色的眼睛在天地极致的黑白间显得很亮,是隔岸的幽火,望着她的时候就一路烧了过来。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世尊有过这样一个譬喻——三界火宅。有大长者,其年衰迈,财富无量,多有田宅及诸僮仆。其家广大,唯有一门,多诸人众,一百、二百乃至五百人,止住其中。堂阁朽故,墙壁隤落,柱根腐败,梁栋倾危,周匝俱时歘然火起,焚烧舍宅。长者诸子,若十、二十,或至三十,在此宅中。长者见是大火从四面起,即大惊怖,而作是念:“虽能于此所烧之门安隐得出,而诸子等,于火宅内乐着嬉戏,不觉不知、不惊不怖,火来逼身,苦痛切己,心不厌患,无求出意。”

而众生就像长者的子孙们一样,处于烦忧痛苦炽盛的三界中,犹处火宅,明知痛苦却不知逃离。

阿忍是早就知道这个故事,这句诗的本意其实是“我看见你所处在的地方,犹如有火在烧”。但当这句诗从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的时候,她浑身汗毛直竖,只是为那双过分美丽的眼睛。

火是在烧我啊。

“不早了,快去睡吧。”她坚决地拉上门帘,又道,“我今后念经时也回向给你,菩萨会保佑你回到家乡。”

昨夜落了雪,又窄又陡的山路上结了霜,他们到下午也没走到三十里。阿忍坐着不敢乱动,车轮碾压霜凝的嘎吱声不绝于耳。牲畜打滑相撞了两次,摔碎了五个瓷瓶子。杂役们神经紧绷,呼唤、牵引着牲畜,往日伽衡应该来回巡视,但今日他始终走在阿忍的窗边。

阿忍知道他对待自己的工作很负责,他也果然不是来找她说话的,只是偶尔跟身边的曹丰年用胡语交谈。中午时她还忍不住把头伸出窗外一看究竟,看见昨晚捏的雪骆驼被伽衡粘在窗下的车耳上,瘦了一圈,且变成了冰的质地。

伽衡见她把头探出来,连忙制止了,并在山石上拢了把干净蓬松的新雪给她玩。

怎么之前没听过这样的规矩,她想,难道是山上容易掉碎石下来?

在今日内第三次默诵到“当知虚空生汝心内,犹如片云点太清里,况诸世界在虚空耶?”的时候,轰隆轰隆的雷声从天边传来,她差点还以为谁的弥天大业被自己念消了,随后窗帘就被伽衡猛地掀起,他一把托住阿忍的腋下,将她从窗户里抱了出来。

她一瞬间被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撞懵了,仰头看见七八根巨木从山上滚下来,和山壁碰撞、高高弹起,然后势如破竹地砸下来。伽衡把她捞出来的时候用力太猛,两人一起顺势跌到了地上。

杂役们本来就是一人牵着一匹牲畜前行的,他们像早有准备般拽着就两边跑开,路窄,滑下去了两匹马,随即木头就卷着雪尘到了。她的车本来特意安排在最后,没被波及到,只是拉车的马受惊又没人管,一头撞向了山壁,若有人在的话是没事的;但是伽衡生怕万一。

地面剧烈地震动着,马车被磕下的部分木屑炸开。伽衡本是仰着半躺半坐的,立刻翻身跪抱住,没好意思直接把她扑到地上。与此同时,曹丰年大喊一声“看见人了”,几名杂役从筐中抽箭向上射去。箭簇划破空气的声音和遥远的马蹄声在山石掉落的噪音中几乎不可闻,伽衡维持着这个姿势静止了几秒,扶起她开口道:“你没磕到哪里吧?”

阿忍急道:“我没事,倒是你——”

“那好,”他迅速拍了拍她的肩侧,“我先去处理一下,等会儿找你。”说完便疾步走开。刚那几个射箭的杂役还在她身边,曹丰年问:“谁射中了吗?”

“安金已经去看了。”一人回答道,“但是除非当场射死了,不然等他爬到上面去时早跑了。”

曹丰年蹦出一长串骂人的胡语。阿忍暗自思忖,这和伤了骆驼的是同一批人吗?他们的目标甚至不是抢货物,摔碎了、砸破了也不足惜,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义父的泥塑。

她想起义父曾经嘱咐过,“除了闻辩谁也不能揭开红布看”,这些人不只想看,甚至想毁掉。好在昨天晚上伽衡就组织杂役把几个贵重物品的箱子里垫满了棉花,想必只要没有一路滚到崖底,是摔不碎的。

即使他们早有准备并合理分配了货物,还是损失惨重,共损失瓷器二十三件、丝绢织布三箱、信一袋、马匹五匹、骆驼一头,另外还有两个杂役失踪、许多人受伤。曹丰年等几个身强力壮的胡人下河去找人了,闻辩找了块地势高的石头站着俯视全局,好像不是很意外。

伽衡爬过来:“你非要找这种地方站?”

闻辩:“你有什么话不能在下面喊?”

“还真不能。”伽衡硬是挤了过来,和他俩人站一块小石头上,两人紧紧贴着,他才小声道:“我知道是谁。”

“他们射中人了?”

“他们不行,”伽衡稍显得意的说道,“我可行了。是秦州馆的那个姓吕的老板。他客栈里的马很肥,左前蹄有点跛,刚才奔跑时一听便知。”

闻辩想这样的马怎会只有那一匹,但伽衡的本领他是见识过的,当下也不多问,并叮嘱他不许跟旁人说起。伽衡满口答应,他虽对此事感到好奇,却也并不把性质看得多严重,反正损失和恩缘都是闻辩的,只是说:“骆驼的事我之前与你讲过,是自己人下手,还有之前......你知道是谁了吧。要如何处置?”

“不用处置,他该知道我们防着他了。”闻辩淡然道,“你叫安金不用顾别的,专门守护赵师傅的泥塑,损坏一点,他此生就别想再踏上大唐的土地......”

“你知道他们为泥塑而来?”

“我猜的。”

“你有头绪就好,”伽衡跳下来,然后仰头道,“另外一件事可以用喊的,我回县城时碰到一群东边来的逃奴,他们说安禄山真的造反了。”

忙碌的、哀嚎的、叫骂的、质问的人,一时间全部停下了手中的事,听着这句“造反”在空荡荡的山谷里一遍遍地响,这场叛乱,也正如宁静山谷中的一声绝叫。但他们尚且感到宽慰,不仅是他们,长安城里的人也是这么想的——有太平天子在,什么叛乱是几个月内压不下来的?于是又动起来,心中爱念着他们伟大的皇帝与朝代。

伽衡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看了那两人的情况就去找阿忍。阿忍此刻蹲在地上哈气暖手,一时间谁也顾不上她。他本来就穿得少,脱下身上青黑色的襕袍披给她,身上就只有一件絮棉的圆领开后袍袄了。阿忍知道推辞也没用,便往身上拢了拢,被雪浸透了,还有干草生涩的气味。他昨夜是在干草堆里睡的。伽衡连忙把襕袍抽回来:“我没注意到是湿的。”

饶是他健壮也经不住雪天这么折腾,刚又带着杂役们在水里找了东西,身上又麻又冷的,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阿忍嘴唇动了动,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小声说:“我之前在县城买的......就剩这一个,别给别人看见了。”纸包还是干燥温热的,递到他手里,比刚才捞出的玛瑙真珠还要宝贝,打开后是一个月饼。阿忍的食物是单独装一个袋子的,她到一个站点就买些补充,长路漫漫,总要有零嘴解馋。

伽衡以前就觉得掀开帘子看见她总在吧唧吧唧吃零嘴很可爱,只可惜她分给那些孩子们,从不分给他。现在有种受冷落的臣子重新被召见的心情,不等他表达,阿忍又问:“那两个杂役怎么样了?”

“一个只是呛了水,另一个死了。”

她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愕然,伽衡赶快补充道:“行商是这样的,路上经常会死人。这算好的了,咱们提前有防备,才死一个呢!”杂役们正好把盖着白布的尸体绑在一匹马上,阿忍甩开他快步走过去,掀开一角,认出是一个年纪较大的汉人,几天前还还说跑完这一程就不干了,回乡带孙子去。他在坠河的时候头撞到了石头上,颅骨都凹进去一块,眼球被挤掉了。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


新书推荐

重生77:一根鱼竿开启财富人生" 猎妻手册:我的腹黑老公" 我成了校花女神们的共享男友" 侯府娇娘" 快穿:宿主只是长相可爱罢了" 我的绝妙总裁老婆" 神秘生物复苏,我被编号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