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做巴伦的士兵无精打采地带着治安官们走进矿井向下的通道。 他的沮丧和自己刚刚参与了一场杀戮无关,只是因为他不能参与到同伴的活动中去而已。 克雷顿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其中以步兵最为严重。 这些只能用两条腿赶路,与死亡贴面而舞的可怜人最终都会在压力中异化。 他以前见过一个步兵试图把死尸的皮剥下来做靴子,不为别的,只是好奇人皮的可塑性,而能够供给试验的材料又满地都是。 恐惧和一次次杀人、突破罪孽顶点的经验让最初那个满怀荣耀的青年变成了恶魔。 克雷顿为他们感到惋惜。 他曾离那个状态只有一步之遥,直到乌伦的死亡将他拉了回来。 当一个人的精神从现实中挣脱,他才能真正明白自身的全貌。 就在他们深入洞窟的过程中,血腥味也越发浓郁了。 他们在途中看到了一些死者。 杀戮还没有结束多久,热血正从尸体上的弹孔和刀痕中流出来。 尸体上的外套都被剥了下来,鲜血浸没了内衣。 它们都张着嘴,好像是在极力呼喊,眼睛还瞪着脸前的生人。 但克雷顿知道这种现象不是他们生前在呼喊的的原因,而是士兵会拔掉死人的好牙卖给牙医做假牙,因此会把尸体的嘴掰开来。现在只要把它们的嘴唇掀起,大概率能看到那光秃秃的牙床。 牙齿虽然不值多少钱,但也没什么重量,不占空间。 他稍微探头,却发现这些嘴里只出现了几个空位,看来萨沙市的化氛围还是有让这些混球养成明的习惯。他们只拔掉了镶金嵌银的假牙齿,真牙一颗没动。 不过有这样的现象,也说明多隆少校手下的这些士兵拥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在殖民地战斗过很久,否则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 巴伦感兴趣地上前蹲下检查了一番尸体,然后又站起来,很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操!真干净!” “我们其实只要一份矿井的地图就够了。”玛丽皱眉开口道,她一刻也不想见到这些人。 她满怀排斥的言论得到了士兵感激的回应。 克雷顿却不能让她如愿:“不,我想我们还需要一个士兵帮忙传递多隆少校的命令,否则我们会有被其他正在游荡的士兵攻击的风险。” “说的也是。” 巴伦的脸恢复了刚开始的沮丧。 矿井虽然复杂,但被前居民们划分的井井有条。 有些地方用于居住,有些地方用于储藏,有些地方则作为大厅或专门的过道。 这片地下空间的功能区域安排精妙,即使是古代的穴居矮人也不过如此——克雷顿没见过穴居矮人的本事,他随便猜的。 当他们来到一个格外宽敞且四通八达的空间,发现这里的尸体也格外地多,鲜血和被打翻的杂物倒了满地,士兵们正在这里检索值钱的物件。 这里有许多张悲惨的脸,悲哀的胴体和沉寂的心脏。 死尸垒在这间暗厅里,浸泡着血浆,手脚压着手脚,好像要随时爬动。 看到这样的景象,芭芭拉也害怕地转过头去。 福伦丁的状况一直生不如死,倒是没什么所谓,玛丽则低声祈祷着,她未必有多虔诚,也杀过人,但这样的景象对长时间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来说还是具备强大的冲击力。 克雷顿则一直沉默,他没什么好说的。 一些士兵正在蹲在血浆中摸索尸体,他们的到来让这些杀人者抬头观望,甚至拿出武器,但巴伦的存在和来自多隆少校的口令随即让这些手、脸都沾满血迹的士兵们失去了兴趣。 “这里是矿井的储藏间,” 巴伦拿着一张简易地图给他们介绍:“不过,你们要的东西确实没有在这里看到。我们来的时候虽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大部分货物还是差不多的,没有人会去搬鲸油那种东西。” 克雷顿和其他人扫视了好几遍,确实没有在这里找到鲸油的痕迹。 他绝对相信巴伦的话,那些精炼鲸油不可能是这里的士兵拿走了,一桶鲸油约莫公斤左右的分量,除非军队连这点鲸油也缺,否则费劲带上这种战利品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巴伦趁着他们还在这里观察,自己则去那些搜刮者之中说了几句,将另一盏奇物油灯收了回来。 克雷顿装作若无其事地晃到他身边。 “你负责把这些灯带走?” 这名士兵狐疑地看着他:“是这样没错。”<
> “你们这里有几盏这样的灯?”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巴伦警惕地反问,他对这个脸上有疤的高个男人没有好印象。 克雷顿需要纠正这个错误的事实:“我其实对具体的数字不感兴趣,总是被跟着,我们也会觉得不舒服。我们不妨达成一个共识,你告诉我们其他带着灯的队伍去了哪儿,而你打算按什么顺序过去收集提灯,将这些信息记在地图上,再把地图给我们,我们就不用你跟着了。” 如果不用跟着这些治安官,巴伦就可以趁还有些时间去收集战利品。 他稍作思考,便真诚地瞪大眼睛:“谢谢,你的提议真不赖。” 克雷顿回报了一个看着和善的笑容。 中尉回到自己人身边,和他们低声交流了几句,示意他们在目前坑道的近处先进行搜索,无论是找到鲸油,还是某个侦探的尸体(他描述了一番布鲁诺的形象)都要立即找他汇报,如果什么都没找到,就回到这里等待他的下一次指示。 这不是难执行的命令,长老会的众人各自行动起来。 克雷顿和玛丽走入一条坑道。 不能让这个女人单干,要是布鲁诺正好死在她负责的区域,他们将接受不到这个信息。 女治安官侧头看着克雷顿脸上新增的疤痕,若有所思。 离开了那些士兵,玛丽·艾塔终于可以提问了。 “你怎么又把那个当兵的打发走了?”她记得克雷顿最开始是拒绝放任巴伦离开的。 “没什么,我只是发现大家都没准备好坦诚相见。” “大家?都包括谁?” “所有人。”克雷顿蹲下,将一具趴着的尸体翻过来。 这一具尸体的体型真像布鲁诺。 虽说侦探和中尉的关系也没那么好,但他要是死了,克雷顿还是会觉得遗憾。 在这个时代,这样有责任心的男子汉越来越少见了。 “克雷顿,你过来看一下这具尸体。”玛丽在克雷顿背后招呼道。 他站起身转过去,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存在。 “桑德斯,他怎么在这里?” 克雷顿惊讶地看着那具比起常人体型矮一半的尸体,他没想到矮人也死在了这里,前不久对方还说他要是坐牢了会前去帮忙缴费,那份脾气让他难以忘怀。 “布鲁诺的人愿他安息。” 得知了尸体的名字后,玛丽叹了口气。 “好吧,这至少说明我们的工作方向是正确的。或许我们能在他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她看着尸体说不下去了。 那些士兵打扫战场的顺序是从外向内,这里已经被扫荡了一圈,桑德斯的尸体上几乎不剩什么了,他和那些前面见过的尸体一样,身上只剩下单薄的内衣,连个口袋都没有。 她回头,看见克雷顿正看着旁边的一具尸体出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克雷顿,你在看什么?” 克雷顿收回目光,神情阴郁:“我又见到了一位熟人。” 玛丽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节哀。” “斯捷潘先生,他曾是我的古董店的竞争对手”克雷顿沉重地呼吸着:“他出现在这里比桑德斯还叫我惊讶。” 这具尸体是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老人,银色的半长发柔顺地梳到脑后,脸上的皱纹也不太多。身上的打扮不算时髦,却也得体。可能是因为他的手上死死攥着一只细颈瓶不放、导致袖子没法脱下来的缘故,他成了少有的保留了身上外套衣物的尸体。 此刻,因为搜刮者的粗暴对待,他的脸部表情扭曲,正似笑非笑地同克雷顿对视着。 所有古董商都是混蛋,他们的区别只是大混蛋和小混蛋之间的区别。 就拿他自己举例子,要是现在有人因为走私和贩卖假货的罪名把他送进监狱待半年,他一定毫无怨言,甚至还可能在入狱前还要在日记上记下一笔——“正义已得伸张”。 斯捷潘先生比他的混蛋指数还高些,这位仁兄因大量的假货倾销扰乱市场而臭名昭着,几乎影响到了隔壁城市的同行。 但他死在这里绝对是无妄之灾。 古董商要造赝品,通常也会有本地的渠道,用不着到黑市进货。 斯捷潘先生到矿井黑市来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这次进的是真货。 “他是一个优质的纳税人,可能没有尽到公民的义务,但也不曾骗过穷人一便士” 克雷顿吐字艰难。 做了简短的哀悼后,他这一次沉默了更久。<
> “玛丽,我回去一趟,可能要一点时间,如果其他人完成了搜寻,你就告诉他们先在这里等待。”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