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爷再没提送张尔蓁回张府的事儿,张尔蓁也没提,所以张尔蓁便又在听风阁住了下来。云香是赵氏的人,已经被打发出去了,现在不知道人在哪里,张尔蓁也没有博爱到不计前嫌的地步,看着留下来规规矩矩的灵芝感叹,有的时候笨点懒点焉知不是一种福气。
金府里女主人去庄子上养病了,自然就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暂代管家之事。金老爷为人清朗明白,自然没糊涂到让卿姨娘独掌大权的地步,二儿媳妇要细心顾着小孙子,自然不能接管掌家,金老爷便安排金嫣娘和卿姨娘一起管家,等到金嫣娘可以上手之后,便也没有卿姨娘什么事了。为此,卿姨娘老大不乐意,扭着水蛇蛮腰去了金老爷的正清堂,却被赶了出来。金老爷正心情低落,她跑去哭诉揽权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张尔蓁去了听雨阁看望金嫣娘,金嫣娘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账簿明细看,让张尔蓁觉得自己似乎白担心了。
金嫣娘忙的没有时间抬头,道:“你自便吧,我看完这些再陪你说话,长莲,赶紧给表姑娘上茶来。”
张尔蓁觉得金嫣娘似乎一瞬间成长起来,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突然像个大人了。金嫣娘快速浏览完这个月府里的用度开销,恶狠狠道:“卿姨娘的用度严重超标,看我怎么给她刮下来一层皮。”
张尔蓁不由笑道:“嫣小姨真像个管家的大娘子了,这气度这架势,现在府里谁敢不听你的,我觉得他该把皮捏紧一点。”金嫣娘晃着手上握着的紫毫笔,煞有介事道:“他们觉得我小便想着糊弄我,或者以为沾到了卿姨娘就可以不理睬我,这样想的人就是愚蠢透顶。我管着他们吃穿用度,一丝一毫都要我过目,要在我手底下讨日子就必须得拿出点诚意来,那样的墙头草我可不会给他好果子吃。”说完继续埋头算账,红扑扑的小脸上带着坚毅。
张尔蓁劝道:“你也不用事事上心,很多事自有底下的婆子管家来料理。你只需要把住头上,底下该怎么做他们是有自己的章法的。我娘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若是管家的人把得太紧,让原本略微捞点油水的仆人起了反抗的心思就不妙了,管家有管家之道,做事自然也有做事之道。”张尔蓁尽量说的清楚明白,金嫣娘这样大权独揽累的很不说,也会招来埋怨。
金嫣娘却晃着脑袋道:“你不记得冯管家和冯妈妈了,这样的管家婆子就是我娘管的松了,才容得他们这样放肆,我的底下不能有这样的人,叫我发现了直接发卖了,省的碍眼。”
张尔蓁知道自己劝不住金嫣娘,便也拿着账本跟她一起看。古代的记事账本看的极为复杂,很简单的算术题也给整成了满满的一页。张尔蓁看着看着就头大如牛,便很佩服仍然盯在上面看的仔细的金嫣娘。以前一直担心没了赵氏,金嫣娘会意志消沉浑浑噩噩下去,没想到她崛起的如此之快,短短一个月便已经将府里的大小事务理得头头是道。厨房采买的婆子是哪一位,府里日用食材多少钱,剩余食材多与少,金嫣娘便叫过来采买婆子训斥:“卿姨娘院里怎么整日的燕窝不断,她一没身孕二没生病,整日的端着老参泡的什么茶?”
那婆子急忙跪下,期期艾艾的讲不出话来,金嫣娘也不为难她,道:“以后断了卿姨娘院里的老参,若她有什么话,直接来与我说罢!”不耐烦的挥退了管事婆子,金嫣娘终于能舒一口气,瞧着看账本看的认真的张尔蓁道:“蓁蓁,你在这儿真好,别回去了,留下来住着就棒极了。”
张尔蓁也觉得这日子不错,没了赵氏整日的算计谋害,后宅里除了金嫣娘就是她最大,行动自在不受拘束,可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张尔蓁提醒金嫣娘道:“邵府前几日不是派人过来说华嬷嬷身体好了吗,过阵儿就该去邵府上课的。你忘了,明天就是去邵府的时候了。”张尔蓁以为金嫣娘现在没人管束,更不想去了,谁知金嫣娘只是愣了一下回道:“这么快吗?”张尔蓁点点头,金嫣娘沉默了一下,道:“去,明日就明日吧。”
“嫣小姨,你长大了。”张尔蓁感慨一下,伸手搓搓金嫣娘鬓间的刘海,金嫣娘柳眉倒数佯装怒道:“张尔蓁,你越发没大没小了,竟敢调侃你的小姨母了……”
张尔蓁笑道:“不敢不敢,所以明日咱们去邵府了,我就不急着回家去,还能陪你一阵儿呢。”
“我头一次觉得学规矩也不是那么难熬了……”金嫣娘感叹道:“现在没人管着,反而自己需要事事上心了。”
张尔蓁思量许久,还是决定去邵府,学规矩除了提高自身修养,使自己更加符合明朝闺秀的要求,提高附加值之外,还能陪着金嫣娘度过这段艰苦的时光,还有的就是——算是谢谢奶娘这些年的尽心尽力,给她机会与旧友重逢罢了。
待在屋里时间长了,两个小姑娘便相携着出去花园里走走。现在正是倒春寒,迎春花虽然开出了淡淡的黄色花蕊,但是空气依然湿冷,南方就是这样,那种冷是刺到骨子里头去的,所以张尔蓁有时候格外想念北方的暖气,而不是这儿烧的通红的火炉子,皮相倒是暖和了,骨头还冻着呢。
次日一大早,张尔蓁就被奶娘从暖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一张温热的帕子直接盖在脸上轻轻擦拭,没一会儿张尔蓁就醒了大半,由着奶娘伺候着漱口穿衣裳,如月端来了早饭,张尔蓁眯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奶娘心疼道:“姑娘,三姑娘料理家务的,你不必陪到那么晚吧,瞧瞧眼睛都睁不开了,这还怎么出门去。”张尔蓁无精打采的嘀咕:“我就说该早点回来,嫣小姨就是不允许,看她那么辛苦的我怎么能跑了。我们今儿要去邵府上课去,她不得提前料理干净了,省的让那院里的钻了空子。”
奶娘边喂她一口新制的美味桃花杏仁酥,边道:“那也不能这么糟践身子啊,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这般下去可还了得呦。”
“奶娘不必烦心,我省的,知道该怎么做的。”
用完饭,精神恢复了大半,张尔蓁带着明月和奶娘去了听雨阁,留下如月看着院子。奶娘也表示她也留下来,张尔蓁执意带上她,只说“奶娘整日拘在府里,没得憋坏了。”
金嫣娘已经准备妥当,两人出了垂花门,坐上候在门口的马车径直去了邵府。华嬷嬷身体已经大好,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看着比去年年轻了许多。五个姑娘这次都有了座位,邵夫人吩咐在昭穆堂摆了五张楠木矮几,配着五张淡黄色大圆垫子。华嬷嬷微笑着打量五个姑娘,说道:“从今儿起咱们正式开始授课,授课内容包括三从四德之礼仪,针织裁剪之女红,如何管理家族事务,包括一家大小吃穿用度、用人安排之事务。识断字想必难不倒各位姑娘,上次布置了一百遍《女则》,不知各位姑娘今儿带来了没有?”
五个姑娘已经把抄写的厚厚的《女则》摆出来,华嬷嬷依次查看过,看到张尔蓁秀气端方的小楷时不觉暗暗点头。
“姑娘们完成的认真,由此可以看出你们对这次授课的态度端正,不至于松散慵懒维维度日。写的最好的还是邵家大姑娘的,字迹清秀,下笔有力不飘。做人便应该如写字一般,端正方能正心,各位姑娘知道吗?”
邵家三姑娘邵茜红了耳朵尖,因为她的一部分是丫鬟代写的,没想到华嬷嬷都能看出来。华嬷嬷简单说几句便开始正式授课了。张尔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如当年参加高考一样,偶尔奋笔疾。张尔蓁偷偷去看金嫣娘,这姑娘正点着脑袋,好像睡着了。华嬷嬷讲了会儿理论知识,便吩咐五个姑娘站起来,将刚才讲的知识演习一遍,坐卧行走自有章法,手搁在身侧几分,走时膝盖抬起多高,露出绣花鞋几何。真是讲究啊,张尔蓁边感慨着边轻松应对,之前没有在意过,原来这些年在奶娘的潜移默化下,自己还真是符合一个大家小姐的风范呢。
华嬷嬷也是直点头,对其余四个姑娘道:“邵家大姑娘自不必说,就是张家姑娘也是有模有样的,她虽然年纪小力道小些,但是这行动举止丰采卓然,三位姑娘该以之为样才好。”
张尔蓁受到表扬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这就是高等插班生的区别,金嫣娘一脸的与有荣焉,邵家二姑娘邵丹三姑娘邵茜暗暗瞥了眼金嫣娘,面露不屑。
华嬷嬷自然看到了她们不同的反应,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教养礼仪,不是纠正辅导人际关系,后宅关系复杂,焉知妇人心思都纯良?便也只做不知,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谁好就夸谁,不好的也不直说,一遍一遍引导重来,一早上竟然是年纪最小的张尔蓁屡受赞赏。华嬷嬷的私教课是每日辰时上到午时初,虽然邵府极留着她们用饭,但是金嫣娘还是带着张尔蓁回金府去,和邵府那几个一起吃饭,再好的饭菜也失了味道,味同嚼蜡好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张尔蓁感觉似是回到了前世上学那一段幸福悠闲的时光,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当华嬷嬷布置下来任务,自己琢磨的时候,张尔蓁总是寻不见奶娘了。华嬷嬷经常带着奶娘去自己的房间里絮叨一会儿。时间久了,两人的面色不再是伤感和怀念,而是劫后余生的欢喜和庆幸,面容都带着满足,张尔蓁以前很少在奶娘脸上见到这样欢喜的表情,也为奶娘感到开心。
渐渐地,张尔蓁对那些陌生遥远的礼仪信手拈来,舀茶插花也做得有模有样,金嫣娘也淑女了很多,行为越发归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