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不管适应不适应就这么过来了。眼睛睁不开也得睁。天亮了,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这一晚,真的就是正式服刑改造的一晚。有人打呼噜,有人用手动作,有人放屁,也有人发癔症,反正各睡各的觉,各有各的睡觉的嗜好。
到了第二天,所有人都穿上了囚装,身份是一样的。无论晚上你做了什么滑稽的表演,这时的身份又恢复了老师的原来模样。
吃了早饭,他们依然站着队出工去了,只是他们站的队列不像我们在集训队那么整齐,稀稀拉拉的,有说有笑的,只是能看出来他们不是一群,而是一队。
他们走了,我和石宝还是搬个马扎坐在那里,石宝依然对着监号的顶棚发呆,眼睛直直的,心思很重的样子。
我也没有给他宽心的好办法。那个他下铺的白浪就是他的样板,死缓到改判。再到减刑已经坐了12年,还有12年有期徒刑。再改造再减刑,也得坐18年以上,这就是石宝将来要面对的。再坐18年回去。石宝的两个小子都是30好几的人了,关于娶媳妇的事,石宝是尽不上义务了。退一步讲,如果他当时用法律维权,坐监的就该是那个死鬼江中志了。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我搬个马扎,坐在我床下那个晚上手上动作特别大的眼镜犯人的下铺边,小心翼翼掀开他的褥子,露出一块三角形一样的床板,从我的被子下抽出魏志强给我的那块滑溜溜的五合板放在床板上,就形成了一个“桌子”,然后拿出放在我床下的几张监狱报,开始在本本上抄写章。
正抄的起劲,就见身后好像闪过一个黑影。我回头见是石宝,石宝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把号门开一条缝,往监院门口看。他神情是紧张的,动作是轻轻的,他这一闹,把我也搞的紧张起来,石宝要咋?
就在这时,石宝过来拍拍我的肩小声喊我:“林峰,我给你说个事,行吗?”看他的表情神神秘秘的,我觉得奇怪,甚至有点发毛,我颤巍巍地说:“你说吧,但只要不是逃跑或者是上吊,剩下的我都答应你。”石宝眼睛一翻,有点责怪:“林峰,你说这能逃跑了吗?”我看看了四周环境,就是从监院的西墙偷偷溜到监区外,隔四面绕着一圈大约10米宽的大路,大路外又是至少20米的就像长城那样的凹凸形高墙,高墙边上是通着电的电网,墙上分布着许多岗楼,里面又荷枪实弹的武警,不时还有流动的武警战士巡逻,逃跑只有一条路,就是死路一条。我想石宝不会冒这个风险的,再说他要真的逃跑,我也坚决阻止,要不他没逃出去,我也成了他的同伙。我想到这赶忙摇摇头:“逃不出去,所以你和我商量也没用。”石宝特别生气:“林峰,能逃出去,我还和你商量吗。”“那你说,啥事?神神秘秘的。”
“我说了,你要保密。”“好。”石宝又轻手轻脚地看看外头,对我说:“你别笑话我。我,我,我……”他欲言又止。他越这样我就越跟着他紧张:“你快说,要是逃跑或者上吊,我不会帮你隐瞒,要不你顺顺当当‘走了’我却跟着你受牵连。”石宝急了,赶紧说:“都不是,我是想对你说。我徒刑大,老在这等着也不是办法。几十年里,没头没绪的,我已悄悄皈依佛门,求观音菩萨救我。早日让我绝处逢生,走出监狱,回归自由!”他一说这,我明白了。他是要静静向佛祈祷。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你早说嘛,也不至于这么吓人。”他说:“我祈祷的时候要面壁,只能朝着北墙,干部进来我不知道,你替我望风好吗?”
我不信有什么佛祖,但石宝的徒刑大,只有他心里有了佛祖,或许才能减缓他心理的压力,对他暂时渡过绝望期也没什么坏处,我也帮不了他,只有这样了。石宝见我答应,马上脸上变得特别庄重。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后跪在了下铺白浪的床上,两目微闭,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神圣的佛祖,弟子石宝,请你赦罪,救弟子早渡苦海,回归自由。阿弥陀佛……”
这是精神极度匮乏近于崩溃边缘的精神寄托,虽然是虚无渺茫的,但对于一个掉进河里即将淹死的人,就是明知道一根稻草是救不了命的,但他也会牢牢抓住。这就是人最后的一种希望和祈祷。
石宝静静的祷告,静静地许着心愿,忽然传出了乱糟糟的脚步和很多人的说话声。石宝“嗖”地一下跳下床,我也吓了一跳,几乎使从马扎上弹了起来。我都紧张的向窗外看去。窗外什么也没有,院里什么也没有,但从哪来的这么大的动静。这在纳闷,就听见脚步临近,就像走到我俩的跟前。“他姨,你这回给孩子带啥了?”“没带啥,他小时爱吃苹果,给他买了点。这孩子烟瘾大,买了几条烟。”听这个说话的声音,粗粗的,唉声叹气的,走路的步子也是疲沓疲沓的,该是一个老太太。“你给娃他爸拿的啥?”老太太反问:“没啥,他也是爱抽烟,给他带了几条烟,还有家里炸的麻花,还有给他带了几个家里蒸的包子。”这个搭话的女人声音清脆,走路的声音“哽哒,哽哒”的,应该有三十多岁到四十多岁的样子,准确判断,应该穿的高跟鞋的女人。“妈妈,妈妈,我要爸爸,我们跑快点,我要爸爸。”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能从话语里感觉到小女孩想要见到父亲的迫切心情,小女孩的脚步轻而急,那是女儿对父亲的思念。我和石宝这才知道声音是从监号的北墙外传进来的。原来北墙外和高墙之间那条绕监的过道通向犯人的亲属接见楼。那声音是来探亲的犯人家属传进来的。
听着外面的声音,我想他们拿的东西多好呀,都是我想要的。
这时石宝也不祷告了。他翻身上床,又从他的床上跳到齐子敬的床上,两手抓着铁窗的钢筋,使劲想探出头去,看看那些犯人的亲人,还有那些传出声音的女人。在这个灰色的世界里,女人成了男人的渴望,甚至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
在动物世界里,公蜘蛛为了向母蜘蛛求得一时欢愉,不惜在母蜘蛛的网上痴迷的用脚弹奏着舞蹈,直到受到母蜘蛛的邀请。但片刻欢愉之后,母蜘蛛会把他的如意郎君回头吃掉。只是一时欢愉,公蜘蛛甘愿献出生命。在监狱这个女人几乎为零的地方,我敢相信,真的来个青面獠牙的女鬼,只要向这些发出男人欢愉后的死亡邀请,也会有许多人趋之若鹜。这就是特定的环境下造就的特定的人畸形心理。
人常说:“坐监三年,母猪赛貂蝉。”这话十分夸张,但比喻十分确切。
正是这种声音打乱了石宝的分寸,这时他忘了佛祖,也忘了佛祖“女人是老虎”的教诲,他为了女人不惜毁掉了别人的生命,不惜把自己送进了漫漫刑期的四面高墙,现在又因为没有女人,他爬上窗子往外窥看。我知道是看不见的。因为窗子高而小,只有大约一米长五十公分宽,窗子上又十公分就有一根竖立的钢筋棍,人的头试探不出去的,再说人的眼睛不是鱼的眼睛,看到的视野也是有限度的。但那种渴望是阻止不了的。
就像拴着的一条狗,你在它的不远处放一根骨头,它虽然知道探不着,但还是一直不甘心地一次又一次的去试探。这就是动物的一种本能。这就是没有女人世界里男人的一种本能,一种最原始的生理本能。
石宝就这样不甘心地在窗子上往外窥来窥去。
“石宝,快,有情况!”我急切的小声叫他。石宝一听,“咕咚”马上就从床上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