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陵光垂眸看了眼,终于捧住了坛子。
苍梧渊之乱才褪去,无尽死了,魔族没有得到当初说好的那份好处,自不会善罢甘休。
虽有江疑在前头拦下了不少消息,还是有些许闲言碎语落进她耳中。
尽是些坏消息。
可惜她眼下没有这个心思过问,也不太想管那些事。
征战半生,她累了,乏了,想歇一会儿。
这几日她总是想起自己在凡间的那些年,没有苍生重担,不知天下疾苦,用不着回应任何人的期盼和祈求。
她只是云渺渺而已。
坐在白辛城的荒院中,招摇山的茅屋前,亦或是不夜天的后巷里,每日为了如何活下去而烦恼。
她记得那座小院里长着一株樱桃树,她从上头摔下来过,跌断了腿,但樱桃的滋味却是意料之外的甜。
还记得招摇山的后山,有着无数的墓,多数都在风吹日晒下,磨得看不清字迹,但其中一座坟头,一道春天,总会开出金黄的连翘花。
不夜天的后巷里,有一只大黄狗,因为她被打断了腿,后来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最后寿终正寝,死在她怀里。
还有天虞山的素鸡腿,早已烂熟于心的门规,她那些年总有人在耳旁埋怨这规矩越抄越多……
可想着想着,便会愣住。
恍然想起,自己原来不是云渺渺,这世上还没有白辛城,没有那株樱桃树,招摇山还不曾住过凡人,不夜天的大黄狗,只会遇见这世上任何一个除她以外的人。
有时不经意地回头,目光在众多仙家神族间逡巡过去,那些人的脸明明该是熟悉的,可脑子会有一瞬的糊涂,愣上许久竟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长潋和余鸢从庭院中跑过,脸仍是那张脸,剑还是那把剑,可她只觉得陌生。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片漆黑的云渺宫,再没有人满心欢喜地点起满屋的长明灯,做一桌热腾腾的饭菜,等着她进门来。
也不会有人一前一后地吵嚷着,要让她评评理。
从来只连名带姓叫她“云渺渺”的人,也似烟云散去。
这时才恍然想起,那些曾与她比肩而行的人,原来都不在了……
酒是醉人香,可惜她闻来却总是泛着说不出的苦。
“我年少那会儿……”东华顿了顿,又笑,“这话说来有些奇怪,但应当也算咱们年少时了,也曾是意气风发的。父神说我太过锋芒毕露,还不曾真正失去过什么,才能如此坦荡自负。”
“不知苦痛,不予评说,这句话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真的领会到。”
东华苦笑着,揭开了酒盖,说:“一个小姑娘,还没到出阁的年纪吧,才这么高……”
他比划了一下,眼里碎光流动。
“圆脸蛋儿,细弯眉,很爱笑,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坏事,她是我的信徒,日日都在我人间的龛堂前参拜,我一个武神,她总跑来求姻缘,想来好笑得很,我想让她高兴一回,就去月老那给她寻了段还算不错的缘分。”
“她出嫁那日,我下凡去看她,想着她这辈子,都会是平安顺遂的。可我错过了吉时,变作凡人模样,急急忙忙地跑去见她,还弄了份像模像样的贺礼。”
说到这,他不由得笑出了声,但那笑很快凝在了唇边。
“我到堂下时,整座府邸的人都死了,新郎官倒在血泊里,那小姑娘打扮得很漂亮,一身嫁衣也很合衬,她坐在台阶上——撕咬着一颗刚挖出来的心脏。”
他猛灌了一口烈酒,似是这样,才能有勇气去说完这段陈年往事。
“蛇妖附身,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除了将她连蛇妖一同诛灭,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顿住,默然几许,又是一口烈酒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