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时雨看到了院落的影子,木门大敞,被雨水冲刷的院子从未看得这般清晰过。
时雨冲进去:“央央!”
他翻遍了院中的每一间房舍,每一间房舍都门窗大开。最后,时雨站在空荡荡的闺秀寝舍中,呆呆地看着没有一人的地方。他从未觉得这里这般荒凉,戚映竹总是趴在靠窗桌案上写写写个不停的笔墨被人挥洒,宣纸在四面风起的屋舍中飘荡。
时雨目光一寸寸梭过屋子的每一个地方,寻找着敌人来过的痕迹、敌人是如何翻这个屋子、如何带走戚映竹的。时雨判断着那些人的闯入和离开,他忽地滞了一下,因他发现了两拨人先后的离去痕迹。
时雨这才想到,这屋子不是只有戚映竹一个人住的,还有一个时雨一贯讨厌的老婆子。
眼下是两拨人,分别带着那对主仆,走了不同的方向。
时雨出了寝舍,立在房顶,看着自己判断出的两道不同方向。他平静的心在这时乱了一把,生了些慌:他只想救戚映竹。可他不知道带走戚映竹的杀手,走的是哪个方向。
他判断不出来。
作为杀手,这样的慌乱,生平第一次出现。时雨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知道这样的慌乱会让他失败,影响他的实力。时雨勉强压下自己心头的乱,强撑着随便选了个方向,追了出去。
他要快!再快一些!
这样即使弄错了,即使先救的人是那个老婆子,他也能折回去另一个方向救央央。
半个时辰前,戚映竹被闯进来的黑衣人惊到。这些黑衣人不知是做什么的,问他们也问不出来,他们上来就抓了戚映竹和成姆妈。然而他们不肯同时走,反而分成两队,一队人带走了戚映竹,和成姆妈越走越远。
戚映竹心乱,努力想着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个娇弱闺秀,平时连门也不出,哪里会得罪人?总不至于是有人威胁侯府不成,拿她当人质吧?
戚映竹想不出来自己有得罪谁,只能判断抓她的人,要对付的人,应该不是她,而是用她威胁其他人。
戚映竹试图与捉她的人沟通:“大哥,你们也许生了误会。我不认得你们,你们可以将我放下,大家好好说一说么?我必然不会是你们要抓的人……”
杀手们哪里理会戚映竹。他们身形穿梭在山林间,其中一人将戚映竹抱在怀里。戚映竹原本试图与他们沟通,但是他们轻功太快,她很快不能适应开口说话。
戚映竹有了主意。
她暗暗吸气,让稀薄的空气挤压进胸肺。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知道外界的稍微一点儿变化,都能引起她的病重。果然,只一会儿,晕眩感袭来,戚映竹的心跳开始加快,快得她心口疼起。
她忍不住手压向自己的心口。
戚映竹面容如雪,勉强颤声:“大哥,你们能不能将我先放下……你们就算要抓我威胁谁,也不应抓着一个死人去威胁谁吧?”
杀手们原本不信她的话,但是怀里的女郎呼吸越来越急、气息越来越弱,让他们也不禁生疑。他们要用这女郎威胁时雨,这女郎若是死了,会对他们的计划产生影响么?
他们一时没有想清楚该不该停下,但是怀里的女郎奄奄一息、眼见快要喘不上气了。几个杀手暗道麻烦:“停下,让她喘口气再说。”
树林中,戚映竹坐在一块大石上,低头捧着自己的心喘气。她面色一径不见好,依然惨白,额上渗了汗。杀手们开始信她不是哄骗他们,他们心急如焚地等着:“你好了没有?死不了就继续上路。”
戚映竹低着头,一边忍着心口的疼,一边脑中转着,胡乱想着:现在该怎么办?她到底该如何……是应该拖延时间,还是向他们打探姆妈的情况,抑或他们为什么抓自己?
拖延时间是应该的。
看他们这般催促自己,似乎有人在后面追他们一般。谁会为了自己追人呢……电光火石间,戚映竹福至心灵:“时雨!”
她近日遇到的,唯一和江湖上有些交情的,只有时雨了。
她脱口而出此话时,一个杀手猛地抓住她手腕,将她从地上拉扯起来。杀手凶悍道:“走!”
戚映竹白着脸,趔趄着被扯,她尽力拖延:“大哥,你们要对付的是时雨对不对?其实我和时雨萍水相逢,你们用我是不可能抓到他的,你们弄错了……”
身后寒风凛冽,密雨飘来。
少年清寒的声音,在天地间响彻:“央央!”
被抓扣着肩膀的戚映竹蓦地回头,仰头看向半空。树影飞簌,落叶满天,雨水如洪。杀手们一个个屏气凝神,而戚映竹只怔怔地看到黑衣少年立在树梢顶上,低头与她对视。
一个对视后,他纵身跳下。
戚映竹身边的杀手们声音发紧:“杀!”
打斗一派混乱,戚映竹被卷入其中,如浮萍一般漂泊。心脏的疼痛、身体的晕眩,再加上雨水混着血飘来,这一切都让她难受不已。她不知自己被抓在谁手中,不知自己被谁抢来抢去,她只是越来越难受。
戚映竹颤声:“时雨……”
她低着头这般呓语,以为是呓语,便没人会听到。
时雨却清楚地在她耳边应了一声:“哎。”
戚映竹身子一颤,她抬头看向混乱的杀戮场。晕眩感让她无所适从,戚映竹定神要看清场面到底如何时,她被拽入了一个浴着血、却有点熟悉的少年怀抱。
时雨终于在杀手中将苍白的少女抢入了怀中。
他跪在地上将她拥入怀中,地上已经死了一大片人。戚映竹仰头时,睁大眼睛,她透过时雨的肩膀,看到身后一纵身抽刀而来的黑衣人。戚映竹忍着心口疼,张口要提醒,时雨的手伸出,捂住她的眼睛。
时雨开了口:“央央……”
时雨一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往自己怀里揉去。他躬着肩抵住身后视觉,用手紧紧盖住她,让她不看到这一切。刀柄砍中后肩,血从肩头渗下,时雨却像是感知不到疼一样。
他作出的反应,是袖中匕首向后一挥,在敌人近身刺中他肩头时,他手里的匕首,稳稳地扎入了敌人的喉结。
这是他解决掉的这里的最后一个敌人了。
凄风苦雨,天地阒寂。时雨抱住戚映竹,依然维持住捂住她眼睛的动作。
少年的下半句终于说了出来:“……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