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原还以为王昭仪这一年多来低调小心已是学乖了却不知她竟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此时自是十分的不耐:“当年我就说了,你既不似许氏聪慧贤淑、也不似谢氏讨人喜欢,那便给我忍一忍,百忍成金。上一回,你没忍住,丢了妃位。如今,难不成连这个昭仪你都不想要了?”
这话由太后口中说出,已算是十足的警告了,王昭仪吓得面色一变,再不敢多说,忙从梨花木椅上下来,俯跪在地上,垂眸敛睫,低声道:“娘娘息怒。”
太后垂眸看着她,面上的法令纹深如刀刻,那轻而冷的声音便如鞭子一般抽在王昭仪的面上:“我太原王氏,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蠢人!”
“娘娘,”王昭仪听出太后话语中的杀意,吓得一哆嗦,跪爬着去抱太后的腿,连声哀求道,“哪怕是看在二郎的面子上......”
太后暗自叹口气,任是她这般的,瞧着眼前驽钝的亲侄女,一时之间也只觉得有些灰心:当年,她亦是千挑万选方才从几个侄女里选中了王氏,原是打算给幼子做正妻的,只是当时高祖皇帝看中了许氏先赐了婚,没法子才委屈侄女做了侧室。没成想,王氏手里抓着这么一副好牌,就连二皇子都生了,居然也能叫到手的妃位给跑了,简直是让她这个姑母都跟着丢脸!
太后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忍着气点了一句:“你在我跟前装可怜又有什么用,要紧的是皇帝!”
王昭仪抬了头,面上犹有泪痕,似是茫然。
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皇帝是我生的,他的性子我最是明白不过,那是真真的‘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他如今喜欢那姓郑的小丫头,那便是喜欢得紧,恨不得所有人都跟着喜欢。你偏要与他逆着,轻了便是故意讨他厌烦,重了便是忤逆君上。你既要讨皇帝喜欢,那便再不可对那姓郑的有什么坏心思,就当她是亲女儿一般的疼着便是了,就是装也得给我装出笑脸来。”
王昭仪愣了愣,一时没应声。
太后已然厉声呵斥道:“你听明白了没?再有下回,我便直接令人捆了你去太平观念经,省得连累二郎那孩子。”
王昭仪忙点头应了下来,见太后面上疲色,便又小心翼翼的起身去扶她回榻上躺下休息,只是眼中依旧带了些许不甘:一年前郑娥害得她丢了妃位,连累她和二皇子被人嘲笑至今,而现在她不仅不能报复对方,反倒要处处讨好,凭什么?!
王昭仪握紧了手掌,指尖涂了蔻丹的长甲嵌入肉里,一阵生疼,令她不由得清醒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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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皇子皆是要去进学,从仙居宫出来后便径直往东宫的崇殿去。
郑娥此时已经缓过来了,快步上前去拉萧明钰的袖子,她白皙的指腹在萧明钰袖角那用金线绣出的云纹上摩挲了一下,只觉得金线磨得柔嫩的肌肤都有些发红。她极不好意思,可仍旧是小声的开了口:“四哥哥,谢谢你......”
郑娥眼睫浓密,眼眸黑亮,仰头看人时便显得很是认真,笑起来时梨涡浅浅,甜得犹如蜜糖。
他们身边的宫人都很是伶俐,见着两位小主子要说些体己话便都暗暗的退开了一些,不去打搅。
萧明钰见着她颊边的酒窝,不禁也跟着一笑,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笑问道:“现在呢,觉得我喜欢你了没有?”
郑娥点点头又摇摇头,犹如新荔的腮帮鼓起,她小大人似的把手背在后面,一派认真的想了想方才道:“萧叔叔喜欢我,他的喜欢有这么多......”她用力张开手臂很是努力的比划了一下,然后又接着道,“皇后娘娘少一点,二姐姐还有三哥哥,他们对我的喜欢有这么多。”她慢慢收拢手臂,做了一个抱着东西、捧东西的动作。
萧明钰越发觉得有趣,便接着问:“那我呢?”
郑娥伸出手,指着自己指尖那一小段修剪的圆润的淡粉色指甲,应道:“你的喜欢只有这么多.......”
只有指甲大的喜欢......萧明钰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大约出于对萧明钰先前解围的感激,她紧接着又结结巴巴的努力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是讨厌我,只是......”她年纪小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好红着脸仰头去看萧明钰,眼巴巴的看着他,期待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在郑娥明澈的目光下。萧明钰面上那常年挂着的微笑忽而敛了起来。他垂下眼,眼睫紧接着一根根的垂落下来,淡淡的阴影在鼻翼处落下,尤显得鼻梁挺直,五官轮廓分明。他语声低低的应道:“嗯,不是讨厌也没有多少喜欢。只是......”只是不知该如何对待你罢了。
萧明钰把那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重又扬唇一笑,很是细心的弯下腰替郑娥理了理衣襟,拢了拢她耳畔的碎发,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其实,我之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他与郑娥那双明亮漆黑的眼睛对视,眸光一闪,语气里带了几分奇特的意味。
“梦见我什么啊?”郑娥好奇的眨眨眼,眉睫乌黑,那对黑眸就像是宝珠一般的明亮,映着萧明钰那张神色复杂的面庞。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五皇子出声唤了一句:“四哥,你和阿娥哪里来的这么多话?就等你了!”
“就来。”萧明钰转头与五皇子回了一声,伸手抚了抚郑娥的肩头,微微用力推了人一把,“下回再告诉你,你先走吧。”
郑娥不大高兴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气鼓鼓的蹬着自己的小短腿跑回去拉二公主还有皇后的手,与她们一同回了立政殿。
只有萧明钰一人则是站在远处,遥遥的目送着皇后一行人离开。
今日乃是个难得的晴天,冬日里的暖阳高高挂在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阳光暖暖的照下来,仿佛是从天上罩下来的一层极薄的金纱,就连萧明钰乌黑的的眉睫都被染成淡淡的金色。他不自觉的伸手挡了挡光,眯了眼睛,乌黑的瞳孔跟着一缩,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五皇子见萧明钰又站着不动,不禁急的连声催促,萧明钰回过神来,这才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自己的袖口,装模作样够了这才转身往五皇子等人那一处去了。
五皇子拉着六皇子,忍不住嘟哝了一句:“四哥他就是穷讲究!事多,做什么都慢吞吞的!”
六皇子见着走到跟前来的萧明钰,悄悄的扯了扯五皇子的袖子,连忙道:“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最要紧的是,说坏话被当事人听见是要挨打的啊,傻子!
皇子们要去崇殿进学,郑娥以及二公主则是要去立政殿的偏殿里去进学——按理,公主不比皇子,不必这般早就进学,按着旧例就是先跟着各自生母启蒙学些东西,十岁左右再去崇殿与皇子们一同进学,过几年便可出嫁了。
不过皇后极好读,自个儿手不释卷也不愿底下的女儿不学无术,于是二公主三岁的时候便报了皇帝,另给两个公主寻了个女先生,乃是博陵崔氏出身,从习字、背、学礼到琴棋画,全都教,就在皇后立政殿的偏殿里头教。
郑娥年纪最小,皇后想了想还是让她跟着二公主一起去了,便是先学学字也是好的。
二公主最好端着姐姐模样,如今来了个又乖又小的郑娥妹妹陪她一同进学,高兴得很,一时儿精神头都好了许多,忙着把人一个个的指给郑娥听:“这是我大姐姐,小字佩玉,你和我一同叫她‘大姐姐’便是了。”说完,又指着大公主身边的两个女孩,“她们是大姐姐的伴读,这是景川侯府的周婉婉周小姐;那个是魏国公府的魏淑娴魏小姐。对了,母后说,明年我就六岁了,她也给我选两个伴读......”说着说着,二公主的话也多了起来。
大公主萧佩玉乃是熹元元年所出,因她是皇帝的长女又生在皇帝登基后的头一年,故而其生母容婕妤也母凭女贵被升为容充仪,位列九嫔之一。因着大公主已然十岁,自然和还只有五岁的二公主萧佩兰不一样——她早上时候在立政殿这里学一会儿,午后则是要赶去崇殿与皇子们一同进学,还有两个伴读陪着。
因着殿内温暖,大公主和她边上的伴读都脱了御寒的头蓬,十岁上的姑娘家已能看出几分少女娉婷妙曼的身姿。
两个伴读的打扮上都十分规矩简单,垂了双髻,簪鲜花,钗环精致玲珑。周婉婉身上穿的是一件鹅黄暗花镶粉边上襦,配条粉色高腰间色裙,令她本就犹如枝头玉兰一般柔嫩的脸蛋更显甜美。魏淑娴的身形比周婉婉更加清瘦一些,穿了一条白色高腰襦裙配蓝色绣白莲缀珠诃子,形容端庄,举止娴雅,面庞亦如满月般的白净圆润。
然而,这两个伴读被站在中间的大公主萧佩玉一衬,便成了真的绿叶——大概是萧家武人血统起了作用,大公主萧佩玉虽才十岁,可身量却是几个女孩里最高的,穿着一条大红色绣金凤高腰裙,颜色明丽,极是耀目。且她今日还特意费心的梳了个精致的飞仙髻,高髻上饰以宝光烁烁的珠翠,衬得她五官更加明艳,几乎有咄咄逼人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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