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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读书

我们一路走到紫宸殿,杨子高让李睿、我和韦欢都等在殿外,他自入内禀报。天还敞亮,时辰却已有些晚了,父亲母亲却还未去起居的便殿,而在前殿,这着实有些不同寻常。我心里忐忑,蹭到李睿身边问他:“阿娘今日心情好么?”

李睿白我:“你以为呢?”

那就是不好了。我低了头,牵牵他的袖子,喊“阿兄”。

李睿将他的袖子抢回去,边理衣袖边道:“你别扯坏孤的朝服。”

朝服就朝服,还“孤”,我还自称予呢,哼。我也对他翻个白眼,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见父母们还未召见,未免奇怪,又凑到李睿身边问:“阿娘怎么还不见我呀。”

李睿不耐烦地道:“陛下一日要接见那么多位相公,我们排在后面,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我啧了一声,转头凑到他身前,从下往上地看他。李睿穿了一身朝服,乍看之下倒颇有了几分亲王的威仪,可惜年纪还是太小,被我盯了一会,就受不住了,眼睛左右转动,不自在地道:“你看什么?”

我问:”是不是阿耶阿娘和你说过什么,所以你现在这样…古怪。”

李睿傲然道:“我已年满十五,是开府的亲王,说话行事,岂能再和你一样?”

我了悟了:“一定是阿耶阿娘责骂了你,怪你做兄长的没带好我,所以你才在这里对我摆脸色。”

李睿哼出一声,算是默认,我见他冷着张脸,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在前扇风,作势道:“好臭,好臭。”

李睿下意识地吸吸鼻子,道:“哪里臭?”

我笑他:“当然是说你的脸色臭了。”

旁边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转头看韦欢,却见她肃着脸,低着头,毫无笑意,再看四周,宫人内侍全都离我们有几步,根本听不到我们说话,也就无从笑起。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就没再追究,而李睿那张脸变得比方才更黑,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走到一旁,不肯跟我站在一处。

我们又站了好一会,天渐黑了,我的腿已开始麻,肚子也开始饿了,身边本来还偶有朝臣往来进出,到现在也没了,我摸了摸肚子,终于意识到二位陛下多半是在惩罚我们,有一点点委屈,又赶紧把这丝委屈给清出去,端正态度,立直身体,摆出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

到尚膳监派人送来消夜的食物时,杨子高才终于出来:“宣代王、长乐公主。”

李睿和我如蒙大赦,一齐整了整衣襟,现彼此动作一致,又互相看了一眼,我先对他一笑,李睿脸上那股刻意做出的疏离便挂不住了,只别过脸,轻哼一声,道:“我是兄长。”一步向前,率先入内。

我腹诽不已,面上还是一派端肃,跨入殿中,以最淑女的仪态行至御座之前,与李睿一道恭敬拜倒:“臣代王睿长乐公主太平,叩见陛下。”

父亲和母亲没有叫起,母亲似乎是偏了偏头,又似乎是曳了曳衣裙,身周出清脆的珠宝相撞的声音。父亲那边的声音要规律得多,我只听见他以手指敲击桌案,一下一下,缓慢悠闲。

李睿和我谁也没敢抬头偷偷向上瞥一眼。

我们跪了有一会,直到我的膝盖开始麻,身子也有些抖时,才听见父亲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到我面前时停住,开口道:“你们知道错了么?”说的是“你们”,问的却分明是我。

李睿在地上叩了下头,道:“臣知错。”我却不慌不忙地直起身道:“臣知错,但是此事非独臣一人之过,二位陛下也有错处。”

李睿吓了一跳,也顾不得方才还在生我气,转头对我杀鸡抹脖地比手势,我不理他,仰头看着父亲,父亲回头笑看了母亲一眼,才又转头,道:“哦?说说看。”

我道:“臣自襁提时便封长乐公主,年十岁,得赐实封,此皆二圣厚恩。然故事,公主皆有封官僚属,臣却无有,此是二位陛下的过失。”

父亲挑眉道:“这与你出宫,又有什么关系?”

我挺了挺腰背,道:“本朝王公,向有自辟属官之例,二位陛下不察,未及赐属官与臣,臣便只好自征英才,以实幕府,是以便服出宫,寻访孝廉,冀稍补陛下之失,此其一也。其二,臣虽有过,过在初犯,二位陛下稍加教诲,臣必知错能改,若陛下以此大戒,则是不教而诛,上刑虽繁而臣邪不胜,实非风行草偃之所为,伏启陛下明鉴。”

我说得这样绉绉一本正经,心里却着实有些忐忑,然而越是这样忐忑,我便越地端正精神,圆睁双眼,务求不能露怯,父亲初时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看我,见我当真说出一番道理,反而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我道:“我如今才知你阿娘为何总唤你小无赖,凭你这张嘴,说无赖还是夸你!”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我搭住父亲的手掌,慢慢站起,李睿趁机也站起来,却被父亲瞪了一眼,吓得赶紧又趴下去,待父亲对他挥挥手道“起来”,才站直身,却对我做个鬼脸。

我见父亲早已没了怒气,刚松了口气,却听母亲在那头慢悠悠地说:“如此说来,你倒是要征辟韦欢?”

我望向母亲,只见她坐在那里,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方要答话,忽然想起此前韦欢正是被母亲逐出宫去的,赶忙笑道:“臣今日才遇得一个韦欢,又无他人作比,说征辟言之过早。”说着便凑上前去,跪坐在母亲身边,一面替她捶腿,一面道:“京师人口百万,德才兼备之人无数,岂是臣一人、一日察访便能得到的?还须得要多出去几次,仔仔细细地找一番才是,便是有了人选,也必要奏请二位陛下过目,候陛下定夺。”

母亲和父亲同时笑起来,我见他们笑了,以为这回该大事化了,谁知母亲一指头点在我额头上,道:“师父教你的经,你却只用来胡说八道,朕问你,你说征辟,要辟何官?你在宫内,如何任才?你说不能大戒,那何等惩罚,算是大戒?你私自出宫,穿了宦官的衣裳,闯入官宦人家的门第,欺骗人家主母,又该何罪?万年令前时特地押送了两个人进来,说是擅自出宫的宦官和宫人,还特地上了奏疏,这事都闹到政事堂了,你让朕如何回他?”

我被母亲问出了一头的汗,连替她捶腿的手都收了回来,讷讷跪着,不能自辩。

还是父亲笑道:“罢了罢了,她才几岁呢。”

母亲横了父亲一眼,那一眼风情万种,浑不像是已经生过四个孩子的女人:“三郎你就只管宠着她罢!”

父亲只笑:“依我说,你对她实在也太严厉了些,她一个小女儿家,能知道征辟,知道不教而诛,已是难得,你还揪着那些小过错不放作甚。”

我感激地盯着父亲,父亲悄悄对我眨眨眼,道:“你连征辟这样的事都说出来了,若是以后不让你出宫,倒真像是我们的错似的。杨子高,传朕令,日后长乐公主出宫,如代王之例。”

母亲的笑意忽然淡了些,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依我看,你要是真宠她,便让她同睿儿一道,入弘馆读罢。”

父亲和我都是一怔,父亲刚一蹙眉,母亲便笑道:“不过是句玩笑,三郎何必在意——婉儿,你来。”她对殿中某处招了招手,上官婉儿便似幽灵一般从那阴影里站出来,快步走到近前,躬身待命,母亲看着我道:“听说你连长安令是谁都不知道?日后你从朱镜殿下了课,便到我这里来,叫婉儿教你些前朝职分,等你把官职品级分清楚了,再来同我说征辟不征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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