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里日头正好,这天陈眉打算带小郡主进宫找嘉禾玩。 自从敏柔学写字开始,天天都要找婉儿,好得都敢上她这个亲娘了,还真怕以后离不开婉儿。 敏柔乖乖坐在小板凳上,嬷嬷给她梳头,软糯糯问着:“婉儿姐姐也去吗?” 陈眉告诉她:“婉儿姐姐要成亲了,还有很多事要做,今日不能陪你了。” 刚才说带她进宫跟嘉禾放风筝去,还欢欣鼓舞的。 这听说婉儿姐姐不去,小脑瓜低下,两只腮帮子鼓鼓的。 陈眉哄了半晌也不见好,只说声婉儿也去,小家伙顿时开心起来。 她们等着婉儿从回趟回来,三人乘车进宫。 进到华清宫内,听到正殿传出欢笑声。 敏柔一手牵着王婉儿,一手牵着陈眉,努力的大步往前走。 等宦官传报,进去一看果真热闹。 次座上还有韩昭仪和习婕妤,一边嘉禾跟两个小女娃玩着。 众人见王婉儿,一阵嘘寒问暖问问近况,毕竟她和卓昱的婚事陛下和冯贵妃也盼着。 敏柔吵着要放风筝,婉儿就带着几个小家伙出去了。 御花园里宫人们刚换的新盆栽,管事公公正教训几个小黄门。 “说多少回了,不能有芍药,陛下要是看见当心你们脑袋!” 王婉儿看出了神,眼见着他们把几盆芍药端走。 芍药挺好看的呀!为何不能放? 难道是陛下不喜欢? 不能吧?以前沈贵妃在的时候,长乐宫中芍药最多,陛下也喜欢来看。 分神中风筝越飞越高,手里的风筝线突然断了。 婉儿顺着风筝掉落的地方找去,穿过一道道红墙,这边她没来过,小路绕来绕去找不到方向了。 走到一个红门前,上门牌匾上写着“凄霜阁”三个字,木门半掩着,透过门缝她看到了自己丢失的风筝。 她左顾右盼,四处无人,这里的宫殿庭院好像没怎么住人。 小心翼翼上前轻轻敲门。 “谁呀?” 一个粗布红衣宫女走出来,见婉儿问道:“姑娘您是?” 王婉儿这是挂在院子里梨树上的风筝:“我的风筝掉到你们院里了。” 宫女往树下一站够不着,让婉儿稍等,她去屋里拿梯子。 这个宫女看着挺和善,婉儿跨进门瞧。 这里院落不大,柱子栏杆有朽木,红色的雕梁已经变灰。 院落虽然看着陈旧沧桑,不过洒扫打理得十分干净。 两棵梨树立在院子里,竹竿上晾晒着的衣服还在滴水。 这等烟火气息的景象在宫里甚是少见,婉儿很好奇这院子的主人究竟是谁? 蓦地正堂屋里传出摔碗声,吵嚷声中一位身姿妖娆的女子从屋里闯了出来。 女子看似二三十的年纪,眉目如画,素面朝天却惊为天人。 神情呆滞恍惚,扑朔迷离。 一袭白衣胜雪,水袖轻佻,步伐虚缓走到院中。 仰望天空闭眸吸了口气,轻声道:“春天了,忆城快回来了……” 两位宫女上前来拉住她。 “贵人,快回屋吧!” 拉扯中女子看到了躲在木桩后面的王婉儿,注视良久。 眼前这个女人看着疯疯癫癫的,王婉儿心里觉得瘆得慌。 刚想离开,那女子扑上来抓住她:“忆城你回来了?” 这劲使得有点大,王婉儿双目睁大试想挣脱开。 女子纠缠了一会儿又松开,有气无力的念着:“不是忆城,不是忆城……” 她低着头默默走到一棵梨树旁。 “我告诉过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怎么就不听了?出不来了吧……你真傻。” 那位去搬梯子的宫女出来见到这场面,对两个小宫女吩咐道:“快把沈贵人带回屋去。” 爬上梯子将风筝拿下来,交给了角落中不知所措的王婉儿。 “姑娘快走吧!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王婉儿愣怔怔接过风筝,一脸木然出来。 外头不知何时又出来几个小宫女,站在角落里说话。 “沈贵人又发疯了!造孽啊!” “陛下如此看重沈大人,怎么送了两个女儿进宫,没一个有好结果,一个疯了一个没了
。” 王婉儿双目无神慢慢地走着,心里太多疑问。 这个女人是谁? 她跟贵妃姑姑什么关系?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最后说的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御花园里看着公主郡主放风筝的宫女发现王婉儿迟迟未归,一路跑着找过来。 “婉儿姑娘,您怎么跑这边来?赶紧回去吧,小郡主在找你了。” 王婉儿跟着宫女走回大道,一路沉闷不语。 她想起儿时与沈贵妃在长乐宫一起玩乐,虽然已经过去年,但姑姑温柔模样她不会忘记。 去年路过那里时,墙头还要桃花盛放,宫门紧闭,但依旧如新。 忽然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想,一路奔跑来到长乐宫前,墙头依旧桃花盛开。 沈贵妃薨逝后长乐宫就一直封着,正门关得死死,连门缝都没有。 她想起东边有个小侧门。 侧门的锁是开的,门也是掩上的。 王婉儿透过门缝看了许久才敢进去。 曾经穿跑过的长廊,四处石凳桅杆一尘不染,院子里的秋千也还在,还有这遍地数不尽的芍药…… 不是已经封了九年了吗?是谁在这里? 她不断往里走,心里虽然害怕,但充满期许。 “你胆子不小!” 忽然石拱门前出现一个身影,王婉儿赶紧跪下,瑟瑟发抖:“陛下!” 纳兰元敬一身常服便衣,半挽着袖子,手上还拿着小铲子。 他望着地上惊恐的女子许久,温声道:“起来吧。” 王婉儿缓缓站起身。 鹅卵石小路旁有一些芍药苗株,纳兰元敬蹲下铲土。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在这里种花? 这里目前还是青绿一片,但婉儿看得出来,全是芍药。 她知道纳兰元敬是不大理国事的,这么多年一直是父王在帮他批阅奏章,若有重要的事才会找他商讨。 纳兰元敬突然问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想姑姑了。” 男人手中的动作忽然停住,看了眼王婉儿:“不枉她生前那么疼你啊,这么久了还能想起她来。” 对于沈贵妃的死,王婉儿心中一直很疑惑。 九年前一夜间沈贵妃和楚妃被押入狱,无人知晓其中缘由,两日后又被放出。 沈贵妃禁足长乐宫面壁思过,楚妃发落至紫净寺代发修行,二人半年内接连病逝。 婉儿听到贵妃的噩耗大病一场,也没能送姑姑入陵。 母妃曾经说她开始也不信姑姑会死,知道亲眼见她入棺,葬入了妃陵,才痛哭起来。 这天下午,婉儿在长乐宫跟纳兰元敬回忆很多沈贵妃的往事。 看得出他也很想念沈贵妃,平日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一国之君,今日看来,他就像一个在等妻子回家的平民村夫。 - 傍晚回逐梦轩,画楼云屏挤在院子里,满脸堆笑。 “姑娘,又有人来看你啦!” “谁啊?” 王婉儿第一反应是卓昱,但又想着他几乎每天都来,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们也都习惯了不至于这样。 “谁?你看我是谁?” 心里正好奇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出,孙锦语走出来。 王婉儿瞬间喜笑颜开:“你怎么来了?我喜酒还有个半月呢!你来早了吧!” 二人相扶着进屋。 “我带着姑娘回门,正遇上你表姨表姨父上京,就一块儿来了。” 王婉儿一听环视四周:“你还把闺女带来了?哪儿呢我看看?” 孙锦语摆手:“怎能把她带来呀!我给相公写了封信,叫他来临安接孩子,带上她我哪能这么松快?我还想好好逛逛这京城呢!” 王婉儿一阵纳罕:“你这一出来几个月,不怕你婆婆说你啊?” 说起这个来孙锦语乐得捂嘴:“她可没那闲功夫管我,三哥三嫂最近闹合离,我公公手底下的官员又给他送了两个小妾。她恨不得再长两张嘴,多出几双手脚来,每天忙前忙后的,不然我可不敢离开泉州这么久。” 孙锦语是跟着花岱延和杜南秋来的,花岱延上京公务,停下脚夫妇二人想着先来看看婉儿。 结果下午婉儿王爷王妃都不在,又去了卓府,孙锦语被画楼带进
去,等着婉儿回来。 夜里两人挤一张床榻,一年未见又有说不完的话。 孙锦语说起虎子找媳妇的事。 “嫂子原本是看中城里郭家棉花铺的女儿,虽然比虎子大些,但人勤快做事爽利。可虎子喜欢上城外村子里一个姑娘,那姑娘我也看了挺不错,只是人家里要虎子入赘。这下嫂子肯定不能答应,虎子也僵着,母子俩因这事也是成天吵。” “大哥哥在昌化,三哥哥也是要入赘的,这也太难为婶婶了!” 孙锦语一个翻身坐起来:“你也这么觉得?街坊四邻还有我爹娘都来劝虎子,娶了郭家的姑娘,他还来气关着门谁也不见。” 王婉儿:“我不是这个意思,要是两个儿子都入赘,婶婶肯定接受不了。可你不是说虎子哥喜欢村里那个姑娘吗?这件事上我还是站在虎子哥这边。” 孙锦语觉得她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问道:“他喜欢就娶啊?嫂子好不容易把他们哥仨拉扯长大,大的小的都要走,就指着虎子呢!他要是也走,留嫂子一个人多寂寞?我爹说要么去昌化跟着大郎,嫂子不肯,要守着老宅子,你说这能怎么办?” 婉儿无奈叹一声:“要是村里那姑娘能嫁进来就好了,婶婶就不会一个人守着空房子,重要的她是虎子哥中意之人啊。” 孙锦语心里暗想:什么中不中意,那他还喜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