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生气了。
这是江一鸣每天端着饭盆蹲在大门口连续守了一月才后知后觉得出的结论。
是这样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病了,内分泌紊乱或者精神压力过大,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频繁地做噩梦。做噩梦就算了,每次他从梦中惊醒还要伴随着高分贝的噪音,以至于沈暮每天早上都要被他准时准点地强制唤醒。
他也不想影响她,可他完全控制不了,连喝中药调理都试过了,他还是会不停地做梦,不停地大喊大叫,哪怕一觉醒来,梦里的一切很快就会了无踪影。
他忘了梦中的经历,但这些源源不断的虚幻的东西却实实在在地在用无形的大手玩弄他的人生,每一次……每一次都要在他即将开启充满希望的新生活时恶毒地出来找存在感,让他永世不得安宁!
江一鸣咬牙切齿地咒骂,那明明属于自己却无法掌控的命运,那些如同附骨之蛆的该死的梦!
可极度的愤怒之后又是无尽的空虚,以及波涛汹涌的无法倾诉的委屈与孤独。
他死死地咬住唇,垂下脑袋,坚持着没哭出声,只眼泪跟断了线似地啪嗒啪嗒掉,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无意间给另一个纬度的物种造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
一串举着幸运草当伞的蚂蚁火车从他脚边迁徙而过,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砸,随机困住并淹死几只可怜的工蚁。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黄花菜都凉了。
江一鸣终于察觉自己的状态不对了,连忙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挤掉眼眶里满溢的液体,然后把搁置在一旁的饭盆摆回腿上,准备化悲愤为食欲。
谁知饭才干了一半,他又又又爆哭了。因为他想起手中的盆,吃的米饭,包括筷子都是用的沈暮的钱,不,事实上连那个世界都是沈暮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
他在画中的世界自由出入,看风景,吃美食,翻天覆地地冲浪,大手大脚地花钱,却无法交到任何一个知心的朋友。因为他心里清楚,他们都是假的,就像游戏里设定好程序的NPC,每天做着同样的事,重复同样的错误,日复一日地念叨着固定的台词,永远永远地活在同一个星期天。
他和他们根本就不是同类。
他想,他又被当成垃圾扔掉了。
江一鸣脑子里无来由地蹦出了这一句,紧接着如同解锁了镇压情绪怪物的潘多拉魔盒,一股不可抗拒的悲伤自内心深处决堤而出,瞬间击垮了他。
有无数的蚂蚁在他的血管里爬行,咬啮他的心室心房,他开始发了疯一样地思念着一个人,可不管怎么努力就是记不起对方是谁,最后变成一只狂躁又绝望的无头苍蝇,只会在花园里横冲直撞地寻寻觅觅。
“闭嘴!闭嘴!”
白昼的苹果园,到处都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泪流满面。数不尽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嗞啦哇啦地叫,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霜雨雪,它们就一直在那!
他丧失了理智,完全神志不清了,满肚子阴暗的想法,表情越发狰狞。
它们肯定是故意的,故意干扰他的思考,故意破坏他的回忆,让他脑子嗡嗡嗡地响,让他头晕眼花,恶心想吐,让他一辈子也找不到她!
他狠狠地踹在了一棵苹果树的树干上,枝桠猛地晃动,红彤彤的苹果便如雨般扑通扑通地坠落。
江一鸣没躲,然后就被砸晕了。
时间线快进到午夜十二点,二楼的大摆钟当当当地敲了十二下。
已经失踪了整整一个月的沈暮终于在某人超级无敌怨气十足的碎碎念中出现在了自家别墅。
她本来想直接上楼的,路过楼梯时却看到了从厨房里透出的灯光,于是就拐了个弯,改往另一边飞。
“你在说什么?”
她一进来就看见了坐在餐桌对面的某人,对方自言自语着,对着身前的大饭盆,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油炸物的孜然香。
碎碎念的声音骤然消失,三秒后,江一鸣唰地抬眸,死死地盯着对面那个正在飞来飞起的小孩,在确定不是幻觉后反应非常过激地窜起身,把原本身下坐着的椅子都掀翻了。
“沈、沈暮?!”
“是我。”
不理解对方为何这么激动,沈暮多看了他一眼,而后忽地一顿,语气诧异:“你为什么要哭?”
大概没照镜子,江一鸣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饱满的核桃。
“因为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嗯,你知道的,我总是被吓到……”他下意识偏过头,避开了对方探究的目光,声音低低的,撒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谎。
“你要吃鳕鱼吗?冰箱里还有炸鳕鱼。”他没问对方去了哪,为什么要把他扔在这不闻不问一个月,只是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无声无息地掩埋了他这段时间日渐疯狂的歇斯底里。
沈暮垂下眼:“我不想吃东西。”
江一鸣点点头,把椅子扶正,重新坐下吃宵夜,一口一个嘎嘣脆,油滋滋的,还隐约带点奶香味。
沈暮眉头一皱:“你在吃什么?”
“炸知了。”
“……”
气氛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他愣了愣,视线落到对方脸上,琢磨片刻,弱弱地问:“……这个不能吃吗?”
见对方摇头,他犹豫了几秒,还是默默将饭盆推了过去,试图跟对方分享一下,但被婉拒了。
沈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完心态后笑着望向某个已经饥不择食的大胃王,然后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