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入定,风住尘香,通灵阁各层塔角不知何时各立了一位白衣仙人,一手负翠玉嵌珠宝剑,一手提红烛白纱笼灯,六十四白影飘忽在黑夜中的通灵阁上,一如繁空点星。
而繁空里更是飘来一张软轿,它四方笼立雪白纱幔,四角由四个娃娃抬着,四个娃娃赤脚在天上狂登,便似脚下登了风一般,飘忽而来。
轿中娇人未到,先袭来的却是一股独特的香气,那是在人间的胭脂铺绝买不到的味道,淡如雅兰,却迷人心神胜过花中王者迷迭香。
软轿袭落在通灵阁门前,而百姓们早已在通灵阁四角围立的弟子洒下的金子花雨中失了神,乖乖让出地方来。
是那香气让温玉一时间悬起一颗心来……这一定是那个人身上的香气。
花颜见温玉盯着那骄子出了神,手紧紧拧着折扇,眸光瞬也不瞬地凝望着,此等深情深几许?那必然是毕生挚爱啊。花颜这般想。
花颜刚想问他那是谁,他却倏然收回目光释然一笑:“是了,圣女么,那帮老头子一千一万也能寻出来,却绝不会是她。”
“你在这儿自言自语什么呢?”
温玉笑道:“没什么,只是又想起我一个故人朋友罢了。”
花颜看那骄子中的女子翩然走出来,长发如墨,眸楚如星,身量修长,肤若凝脂,腰比蚁瘦,腿比鹿长:“这不是圣女吧,这是神仙!”
一排排九灵仙宫的弟子守候在通灵阁的门前,似乎就在等这位圣女的到来。
最前面为首的那个,是温玉熟悉的一张脸——慕名。
“我等芸芸众生,叩拜圣女!”
恍然那一瞬,圣女端手神圣一般立身在众人身前,那金子花雨陡然都失重落下,通灵阁前积聚的男女老少,家家口口,都矮身跪下来,他们的语气,他们的臣服,就像在膜拜一个真正的神。
花颜却搞不懂:“圣女是什么?我怎么只听说过九灵仙宫,从没听说过什么圣女。”
“你知道人间的尊神帝非命么?”
花颜道:“就是打跑了大魔头的那个?和我们妖族的妖神厉末言并为三界三神么,我自是知道。”
温玉笑笑:“这圣女,便是帝非命喜欢的女子的后人。帝非命生前,曾将一部分神力渡在他所爱女子的身上,而他死后,他座下九司监便立了九灵仙宫,后来人妖分裂,为了抵御妖族,九司监便将那女子接回九灵仙宫,借她身上帝非命残存的神力抵御妖族。后来那女子便在九灵仙宫住下了,她的后人,也便因此被奉称为圣女。”
花颜点头道:“原来如此。啊……没想到这九灵仙宫的人跟你一般鸡贼,为了骗无辜百姓,竟把圣女都搬出来了。”
温玉笑笑:“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
花颜无语,她明明在骂他哎,怎么到他那里,反倒成了一种对他的夸奖了?!
温玉又道:“不过你说得对,他们确实鸡贼,连圣女,请的都是冒牌货。”
温玉的话音刚落,那圣女秀手一挥间,杳杳处几座坍塌的房屋便自行拼凑起来,不到一刻,竟完好如初!
那跪在地上的百姓闻声纷纷回头,见此盛景,不免又是低头三叩九拜,感激涕零,大欢大喜。
花颜也在廊边看得咋舌:“这都是冒牌货,真的得厉害成什么样啊?”
温玉倒笑得不再轻松了,他眉头微锁,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这个人有些道行,倒是不一般,应该最难对付。”
可惜那圣女用面纱遮面,他看不清面容,愁啊。
花颜道:“用你说,我也能看出来她最不好对付好不好?”
从始至终,那圣女不曾说过一个字,不曾与任何一个人交换过眼神,她一直默然,像是在走一个流程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修复完九座房子,她便端手走向通灵阁,四个白白愣愣手持长灯的大胖小子就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她从慕名身边擦身而过,却并未看笑得一脸阿谀的慕名,而是径直走进通灵阁。
通灵阁的大门在他们五人进去后,便“砰”得一声紧紧碰上。
通灵阁里乌漆麻黑的,连个灯都没有,只有那四个小胖子进去的时候,手中的长灯照亮了那么一瞬,却还是啥也看不见。
跪在通灵阁前的百姓脖子抻得老长,就和花颜一模一样,眼巴巴望着圣女走进通灵阁去,表情一个比一个忧虑。
“大家先起来吧,圣女今日乏了,先在通灵阁休息一晚,从明日开始,每日可有一百位进入通灵阁,由圣女亲自探诸位灵根,圣女若觉得谁是可造之材,便会将其扣在通灵阁内,半月后,带出宴河,带回九灵仙宫。”
听得慕名一番言论,众人有喜有忧。
他们喜的是这样便可进入九灵仙宫了,可是做梦都不敢想啊。忧的是一日一百,半月后圣女便走,最多能进去的,也便只有一千五百个人,可宴河的百姓何止十万百万,有人有机会得幸运,有人便要和飞升擦肩而过郁郁终生……
而廊上温玉和花颜喜的则是这慕名说的话,怎么听,怎么有诱骗的嫌疑,百姓们定然不会蠢到连这都听不出来……忧的是,看他们的表情,他们好像真的没有听出来哪里不对……
慕名满意地笑笑,继续道:“考虑到修行对年龄的要求,男子二十以上,女子十八以上,便可不用再来了。这实在是修行界不成的规定,还望诸位见谅。”
花颜嗤笑道:“迂腐。”
温玉瞧她:“哦?小花颜有何见解?”
花颜勉强受下这个称呼:“我爷爷说过,人类修行和妖怪修炼其实异曲同工,他常说,百年修炼成人形是天赋,可是千年万年修炼得人形的,才值得佩服,也便是这种人,这种妖,才能在修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再多苦,再多难,也不会动摇他们分毫,因为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他们克服本不擅长却坚持成功的难熬。”
温玉悠然点头,这些话真是说进他心坎儿里了,他迟早得会会花颜这个爷爷,这年头,能说出这些明白话的老妖怪真是不多。
毕竟那些瑶山的弟子啊,一个比一个仙骨罕见,一个比一个天赋异禀,而他,不过是被父母遗忘在那山头,生来就四肢无力,连睁眼都没有力气,似乎只会呼吸的残废而已。
他坎坷的修行之路又怎是一个难字可以形容。
若是几十年前,没经历那些事情,他逢人便会说说自己的光辉事迹,后来么,便如现在,只是笑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