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脸色微变,心下转过几念,回过头斜斜瞥落的眼中带了嘲讽,“恐怕太尉大人的话,不足一信。”
李冲受她一激,几乎从跪坐的软垫上拔地而起,腰间玉带银囊一片作响,“等等!”
令仪才不管他,直出了茶室。
李冲追撵了上去,在她身后道:“当真不信?”
令仪不作声,只是走。
传话的家仆觉得这娘子好不识相,忙跟了上来,“大人,客人是就安排在小花厅还是引入套间?”
李冲一把攘开了他,“别问我,随便找个地方安排不会!”
说完又跟了上去,觉得她暗暗闹脾气的样子倒是罕见又稀奇,娇蛮得让人爱不释手,柔下声道:“你和他们不和的事我有所耳闻,上次还特意提点了你,这次是不是生气我见他们?”
令仪拧着眉头,再度停下了脚步,“没有,大人自去见客,请勿再跟着我。还有——”她掉过了身,冷冷淡淡道,“人命关天,大人所言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寒风拂过她的脸,冷峻的寒气从她身上冒出来,似乎是个冰封玉人,看起来生人勿近。
李冲却不觉得她这样板着脸无趣,像极了受委屈后强忍住,私底下会找个地方哭的小人儿,从心底生出怜惜,将身上的戏谑之色尽收了,正正经经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是,但我所承诺的事,大魏之内,一定办得到,也绝对当真。”
令仪心中一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打量了他几眼,迟疑了下,撩眼看他,“真的?”
李冲郑重点头,“绝无半分虚假。”
……
回了铜驼街,令仪才扬起口辅,露出个浅浅的笑来,前来扶她下车的侍女钟儿也被感染得笑道:“发生了什么事,值得娘子这么高兴?”
高兴的事?
令仪借着她的手臂下了车,想着不过是又遇到一个该死之人罢了。看中皮囊色相,以为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三言两语便能让她相信他的所谓真心。殊不知柔弱者,亦有一颗自己的心,便是丢进淤池烂塘,也绝不赠予大魏蛮贼。
不过是虚与委蛇,探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罢了。
钟儿见主子被自己一问,转眼间便恢复了这些日子的冷淡,还有些厌恶,忙住了口。
令仪却道“没什么”,算应了她,又问起道,“哥哥在哪儿?”
“公子出门了。”钟儿忙扬起头应道。
到了内间,钟儿从滚滚热汤里捞出脸巾子拧了,滴下来的热汤落在银盆里,衬着外头不知何时就开始响起的雪落声,酥酥然然的倒有几分动听。拧完了,捏着巾角展开,叠好捧在手心,给更换了家常衣衫的主子递去。
令仪接过来略擦了擦脸,扬起的手臂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欺霜的雪色,可那雪色上却有一段淤青,如瘢痕一样,看得人胆战心惊。
钟儿心疼地指出道:“娘子碰到了哪里不成?”
令仪翻过手腕一看,脸上当即如寒霜罩面,碍眼得恨不得即刻砍去。她直接把冒着热气的脸巾向上面一搭,死死遮住了道:“疯犬作祟。寻些药膏来,要能掩饰痕迹的。若没有,再用粉遮。”
底下人当即动了起来,打着伞出去寻药膏的寻药膏,开妆奁的开妆奁,还有侍女重唤了热汤进来,拧了几条脸巾子出来备着,等手上这条冷了便换上新的,舒缓些冷意疼意。
令仪靠在美人榻上,等着她们取来自己想要的东西,一面听着明窗外窸窸窣窣的雪声,懒倦地想着事,没注意到身边给她更换脸巾的人已经换了一拨。
晋纯半跪在脚踏上,身上的黑狐斗篷尚未脱去,一心只想着托住那有着青痕的纤柔手腕。替她换了两次脸巾,再要换第三次时,帘外的侍女捧了一盒膏子闯进来道:“娘子,找到了!玉清膏,活血化瘀,里头还掺了细腻滚滑的南粉,抹了一点儿不显伤处!”
令仪一惊,打了个激灵,被人托着的手腕差点摔在铺了雪绒的美人榻上。
她察觉到了不对,一看却是打扮得齐整的晋纯在照顾自己,忙拉着他坐在美人榻沿,“哥哥去哪儿了?”边说边替他解着斗篷系带。
晋纯没回答,握住她的手叫停,自己解下斗篷交给侍女,洗了洗手给她上药膏,“襄襄不是说去太尉府,为什么弄回一身的伤?”
令仪挥开他的手,“我没事!哥哥快说去哪儿了?”
晋纯垂着眼,执意把她的手又翻了过来,小心替她上着玉清膏,一边抹着药膏,一边道:“你走后不久,传来消息说有人怂恿着吴池还有几个将领手底下的军户去重阳门壮声势,要回吴池和那百十号人。我和长庚赶了过去,把事情压下来了。”
令仪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巧?那些人一来,就有人站出来怂恿了,他们想着赶尽杀绝,最好把人都杀光了,就再也没人记着他们背后放冷箭的事了。”
只怕要是真受了怂恿,还没走到重阳门,刚到那些击征卫守着的卡子那里,便会被人以谋反之名当街射杀。
南方那群唯利是图的世家,其心可诛!翻脸不认人不说,还要赶尽杀绝!
可她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从前的教训,她桩桩件件都记得无比清楚。
“哥哥”,令仪趴在晋纯肩头,悄声道,“舅舅不会有事的。”
晋纯和她拉开一段距离,震惊道:“你从何处探到的?”
令仪不想多说,只抿着嘴道:“我就是知道。”
屋里的空气凝滞了,晋纯看着她,她什么也不说,只倔强地看着他。
晋纯呼吸越来越急促,猛然再度掀开她的衣袖看那里的青痕,阳穴附近的青筋伴随着呼吸鼓胀不定,“是他对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