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仿佛千年漫漫,凉透了这漫山遍野的尸山血海。
他缓缓放下了山雀精的尸身,似是放下了这世上唯一一个愿为他赴汤蹈火,以命换命的信徒,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有灼热的岩浆从喉间灌下,缓了几息,他拄着剑慢慢起身。
结界中的嘈杂都止歇了,他望着自己护下的这些精怪生灵,望着他们眼中的迟疑与惶恐,忽然展眉一笑。
“不必打开结界,这三危山已经没有多少生灵,这片金羽是朱雀上神给的法宝,应当还能支撑些时候,我回来的路上,已经设法给附近的仙山仙府传了信,若是……若是还有人肯出手相助,我也能安心了……”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放下了执剑的手,似是已经替他们做好了决定。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们的,我这个山主,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
或许当年,他应当听云渺一句,督促他们好生修炼,今日能活下来的,或许更多些。
然而身为山主,这担子,他既然扛了,便应当扛到底才是。
他的伤势已经不能再战,与其打开结界一同赴死,还不如将生的机会留给这些生灵。
他看向结界中瑟瑟发抖的小狐狸,想伸出手揉揉那颗惶恐不安的小脑袋,就像他从前经常做的那般。
可掌心里,只有一片血污。
那小狐狸的脸色更苍白了些。
他僵了僵,将手收回,看向一众生灵。
“獓靥阴险狡诈,妖兽虎视眈眈,我走后你们不许出结界,若能等到长潋上仙赶来,你们便归去天虞山栖身,从今往后,便要你们自己走下去了……”他艰难地叮嘱下来,不由有些哽咽,“……好好活着,莫要再回三危山了。”
他背过身,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顶着无数妖气冲撞,一步步朝着獓靥走去。
无措的小狐狸望着他趔趄却坚定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似是终于想起眼前这位血迹斑斑的男子曾是他喜爱憧憬的三青山主,想起他将人间的糕点分给他和玩伴,带他们登上主峰夜观天星,稚嫩的手轻轻按在了结界上。
“阿爹阿娘,山主要去哪……?”
一直按着他的肩不让他乱跑的阿娘已是泪流满面,阿爹双目赤红,紧紧握着他的手,泪水噙在眼中,咬着牙不肯落。
忽然,他望着三青的背影,撩袍重重地跪了下去,一字一顿对他说:“跪下,给山主磕头,山主今日恩情,你只要还活一日,便绝不能忘……阿爹,也绝不会忘!”
说着,便拉着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起跪下,忍着悲痛对三青磕了下去。
身后众灵也陆陆续续地跪了下去,三青每走一步,他们便磕一个头。
血染尘土,却是此恩难报。
三青走到妖兽之间,神兽的血肉仿佛一场饕餮大宴,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四周垂涎三尺的妖兽们。
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中的獓靥终于幽幽地掀起了眼,看向他。
“西王母座下神鸟,布天下福泽,传四海乐音,你可有想过自己会落得这等下场?”
戏谑的口吻,仿佛在往三青心头再扎一刀。
三青抬起了苍白的脸,冷冷望着它:“输赢不重要,但你需记得你说的,我死后,你立刻退出三危山。”
闻言,獓靥呵了一声,扬起前蹄将他踹翻在地!
“你觉得你这个丧家之犬还有何资格同我讲条件?不如放下你仙君的身段,好好求我一会儿吃你的时候,先给你个痛快,免得你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口口分食殆尽,那滋味,怕是让你想要自戕。”
三青灵力耗竭,挨了这一脚几乎昏厥,咬牙艰难起身,禁不住摇晃了一下,到底还是稳住了步子,愤恨地紧盯着他。
“你不过是趁着六界祸乱,才到这逞威风,我已答应交由你处置,那些生灵体内并无多少灵气,生死于你而言并无多大差别,赶尽杀绝又有何意义?”尽管晓得獓靥残暴,他还是想试着为身后的生灵谋一条活路。
獓靥起了身,硕大的身躯站在他面前,仿佛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俯瞰着连站都快站不住的他。
“他们是死是活我的确不在乎,但麻雀再小也是肉,这些跟随我的妖兽可还得打牙祭,从你进不了那道结界起,你就输了,三青仙君。”
三青怒上心头,肺腑剧痛,一口血咳出,险些跪了下去。
嗡响的耳旁,传来獓靥冰冷的声音。
“待杀了你,我自会想法子撬开这结界,你切断了我一角,我便要这三危山里所有生灵陪葬,哪怕一株草木,也不会剩下。”
“你!……”身后的众灵还在瑟瑟发抖,寒冷的妖气如鞭子般狠狠抽在他身上,悲愤,不甘,挂念……种种思绪交织,他眼前涌动着浓重的血红色。
狂风乍起,獓靥扬起前蹄,朝着他的头颅重重地踏下!誓要将他踩得头破血流!
眨眼间细雪翻飞,三青鸟周身杀气大盛,提剑一挡!獓靥之力重如泰山,竟一脚将青羽剑踩作两截!飞溅的残片割破了三青的眼角,霎时鲜血喷涌!
獓靥毫不给他喘息的间隙,紧随其后的便是锋利如刃的角,迅猛之势,不可阻挡!尽管三青尽力卸去它一半力道,还是有一只角刺穿了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