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丫头那时约莫仅有五六岁,图柏开了灵窍也比她大不了多少,一崽一兔加起来也聪明不到哪里,但精怪总归比人更有灵性一般,他俩兢兢战战看着恶人离开,爬在半尺来高泥泞的土坑里半晌也爬不出来。
小丫头饿的头晕眼花,图柏也饿。
幸好土坑里生的有野草,它是兔,很好养活,啃了几口草茎裹腹,那丫头见它趴在地上吃,也跟着吃,被图柏止住了,咩咩道,“你将我丢出去吧。”
程丫头傻傻的,小兔子说什么,就跟着做什么,举高小手把图柏往土坑外扔,扔了好几回都不成,图柏啾啾叫着从半空滚到土坑里,摔的满身泥浆,纤细的骨架疼的不行,圆圆的小眼里满是眼泪,但也一声不吭,每次落到地上,就挣扎着重新跳进丫头的手里。
一点都没有兔子的胆小。
直到最后一次,她终于将它丢出了坑外。
图柏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四肢撑着身子站不起来,趴在泥浆里好大一会儿,才硬是起了身,左右环顾对它而言巍峨的丘陵,蹦跳到在一处土壑上给程丫头摘了几枚指头那么小的酸枣,一个一个含在嘴里,跳到土坑边上丢进她手里,再跳回去咬下一个,再回去,直到程丫头吃饱。
从那时开始,他们真的就只剩下对方了。
图柏的记忆里,他们刚开始过的非常不好,这荒山野岭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他们先是待在土坑的附近很久,每日靠吃酸枣杂草充饥,后来那丫头能爬出土坑后,她会抱着它走远一点的地方,找一点其他能吃的。
但他们皆都幼小,胡乱吃了很多东西,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内丹的原因,纵然常常因为吃的东西不对而腹部绞疼,但最后都安然无恙。
他记得他们在荒岭里住了很长时间,兴庆的是再也没碰见过狼群,饿了就吃,吃了就睡,有时候他们也会小声说说话,说些天真无邪的小孩说的话。
再后来他们开始习惯这种流浪的日子,有一次一个来山中打猎的猎人现了他们,尤其是猎户现图柏会说人话时,以为遇见了山精宝物,将图柏捉了要送去官府换钱,程丫头哭着跟着他跑,要他还给她小兔,扑过去咬了猎户的手,图柏趁机挣脱,这才逃了出来。
它和丫头明白了,它懂人话是绝对不能告诉别人的。
而那半枚内丹让图柏开了灵窍,懂的人语,却不会使用任何法术来保护自己,更不能幻化成人。
图柏用爪爪捂住眼睛,直到那丫头临死前将另外半枚内丹给他,他才能终于能化出人形。遗憾的是,她从来没见过他的模样。
屋外的雨小了,风声在雨中呜咽。
图柏怔怔凝望着床顶,陷在那段相依为命的岁月里久久回不过神。
痛苦和无助能让人迅成长,他们终于从荒岭里一路乞讨流浪走到了帝都,在城郊外还找到了一间顷頽的茅草屋。每天夜里,他们缩在稻草堆里拥抱对方入睡,等到了白天,程丫头去城中要饭乞讨,图柏就跑到荒地里寻找能吃的野菜野果。
图柏唇角微微勾起,漆黑的眸中浮出恍然的笑意,“有回,我被人捉了,吊在灶房里险些就被吃掉,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我,要人家把我还回去,那男人自然不肯,她急了,张口咬住那人的手,用指甲挠他。”
那人是成年男子,下手很重,打她的头,将她重重摔在泥土里,她早已经不再是被爹娘护着的雏鸟,而是像一头小狼,歇斯底里狠,纵然唇角沾染血沫,也能从地上爬起来,疼也不吭声,再冲过去咬他,把男人的手咬的露出森森的骨头,程丫头吐掉一口血肉,满脸青紫,恶狠狠的盯着他。
男子被她看着,竟心生胆怯,捂着血肉模糊的手大骂疯子去找帮手,趁他走了,程丫头救下被头朝下挂在烤架上的兔子,抱着它跑开。
回到他们藏身的茅草屋,图柏后爪被绳子勒的红肿了一圈,走路一瘸一拐,程丫头红着眼睛粗鲁将它抱进怀里,死死勒着,却没哭一声。
图柏伸出爪爪温柔摸着她唇角的青紫。
“疼吗?”
那丫头身上穿着麻袋似的衣裳,破破烂烂,小脸脏兮兮的,伸手一摸脸,嘶了一下,“不疼。”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常跟他们打架。”
要饭乞讨的时候,大乞丐也会欺负她,谁跟她抢东西,她就追上去,打、咬,踢,别人觉得她是疯子,都怕她。
图柏捧住她一根手指,舔了舔上面结痂的伤疤。
后来他常常想,如果自己能化成人,就能照顾她了,让她不必那么辛苦,能跟人家的闺女一样,穿好看的裙子,吃甜糕,脸上擦着香膏,提着红灯笼在街上跑着玩耍。
千梵听他说着,忽然想起水鬼案时,那个无辜丧命的小女孩香香,图柏多希望陪他长大的丫头也能像香香一样天真无邪,所以才会在知晓香香出事时自责痛苦甚至控制不住自己险些走火入魔。
他那时的反应如今再想起来,千梵一瞬间就明白了。
心疼的撸着兔叽毛茸茸的脑袋,千梵低头揉着他尖长粉嫩长耳朵,触及右耳根部明显的折痕时,声音沉,问,“这是怎么弄的?”
图柏被他撸的很舒服,在他怀里翻了个兔子毫无戒备时才会有的姿势,眯起眼睛慢慢回想起来。
他从一只小白兔长成了大白兔,程丫头也渐渐抽高,细胳膊细腿从麻袋似的衣裳里露出一大截,白驹过隙,转眼就是七八年的光景,二八年华的姑娘本该是亭亭玉立,她却变得更加厉害,一个人能打死两只疯狗,偷鸡摸狗,翻墙打架,无一不会,有时候她会用偷来的钱给图柏买胡萝卜吃。
她一直记得,图柏小兔叽第一次尝到胡萝卜时,高兴的围着她蹦蹦跳跳。
买来的胡萝卜比起野地里生的好太多了,水灵肥硕清甜,白兔子卧在稻草堆上,啃着胡萝卜,好吃的圆圆的眼里都弯成了月牙。
程丫头躺在稻草堆里,用手当枕头,翘着二郎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翻身瞅着图柏说,“我给你捉只母兔子吧!”
图柏被呛住,咳了一口胡萝卜沫沫。
“真的,生一窝小兔子跟我玩。”
图柏那时还很纯情,即便脸上有绒毛挡着,也红彤彤的一片,卟棱卟棱甩着长耳朵,“你你你别乱说。”
程丫头用手撑着脸,“我说真的啊,你就不想找个母兔子吗?”说完伸手还去揪图柏的尾巴,“唔,兔子怎么生小崽的,让我看看。”
兔兔恼羞成怒,啾的长长叫一声挠她一爪子。
兔子的爪爪是肉垫没露出指甲,被挠了也不疼,那野丫头见逗着了图柏,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往后躺在稻草堆里,捂着肚子打滚。
图柏也跟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