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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继父

林屹送我回家的一路上,天上的雪花从一开始的小颗粒状渐渐的成了大朵大朵的,如飘飞的柳絮般忽忽悠悠的飘落地面,周围的景色渐渐被雪覆盖,白的晃眼。

离开家这么多年,都没有看见过雪,我待的城市是一个几乎不下雪的城市,因着十几年的期盼,现在看见雪花心里很是激动,特别想念小时候我跟着同村小伙伴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的场景,越是看,就越是想去试试,想找回童年的快乐。我兴奋的对林屹说“我们一起去玩雪吧,打雪仗,捏小雪人,好不好”?

这次林屹并没有答应我,他看看我身上的衣服说到“你穿得太少了,出去玩雪要是感冒可就不好了,我先送你回去,想要玩可以穿点厚实衣服我们再玩”,他一说我也才想起来,昨天天气挺好的,我穿着薄大衣出的门,这样子去玩雪确实会冷,只好作罢,先回家再说。

我看着雪花一直飞,心就随着雪花飘荡,轻轻飞扬,我喜欢雪,更喜欢毛主席笔下的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就一句便把北方的雪写到极致,让雪也有了驰骋万里的豪迈;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没有生命的雪也被赋予了灵动活跃,豪情万丈,天再高地再广又如何,终究不及雪的姿态高昂,毛主席的情怀胸怀确实是古来无人能及,我只要能得其中之万一,也够我一世受用。

如若我是雪该多好,肆意飞扬于天地间,山川大地,河流湖泊,任我驰骋。没心没肺,就算天暖了化掉亦无心伤。

“到村口了,给我指路”,我指了指前面说“走那条路”,没一会就到了门口,我示意林屹停车,而我的心还在雪上面,就跟林屹说“你在车里等我,我去换衣服,等下我们去玩雪”,他笑着看着我说“跟个孩子一样,去吧,我等你”。

我到门口看家里门开着,走进去奶奶跟我妈都在客厅看电视,屋里的煤炉子也烧了起来,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

“你还知道要回来啊,一出去连个电话也不打”,看见我进来奶奶起来给我拍身上的雪花,免不了念叨我几句,我笑笑得不说话,我妈转过头说“是玄子啊”,这一句我心里激动,今天我妈又正常了,好歹认识我,“你说你个女孩子,头剪掉也不说再留回来难看死了”,我听着妈妈的话,背过身眼泪就流了出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从爸爸去世,我妈就是好一阵迷糊一阵,到后来清醒的时间就越来越短,不清醒的时候疯疯癫癫谁也不认识,十几年都几乎没听过母亲关切的话语,我抹掉眼泪,三两步走到妈妈身边,把头埋进她怀里,跟小猫一样蹭啊蹭的撒娇,妈妈笑着说“还跟个孩子一样”,在妈妈跟前可不就是个孩子,我特别珍惜这一刻的温存,每每思乡情起这样的场景即便是午夜梦回也没出现过。

这些年一个人飘在上海,孤零零的为了生活打拼,咬紧牙努力赚钱,就是想给母亲治好病,可大医院去过不少,就是没能让母亲好起来,这偶然得来的幸福多么的弥足珍贵。

我正贪恋母亲怀抱的温暖,她一把推开我,嘴里含糊不清的胡言乱语,听不清楚一丁点的字句,我站起来,把母亲搂在怀里安抚,她一个劲的挣扎,手脚并用对我一阵踢打,好不容易偷来的幸福又没了,一迷糊起来就不认识我,却在这时候特别依恋继父,听见动静的继父从房里出来,赶紧把我妈从我怀里拉开,他像对待孩子一般摸着母亲的头,手里拿着药,嘴里对我妈妈说“玲儿乖,给玲儿吃糖”,母亲就高兴的接过继父手里的药放嘴里咬,一会就扁着嘴说“苦,苦”,继父笑着说“玲儿最乖,不怕苦,来喝水”,我端着杯子给母亲递到嘴边,母亲望望我说“她是谁,我不要,不要她喂,你,你来喂,她给我,喝,喝,喝苦的”,继父只好接过杯子,为了避免我妈打到人,带着她去到房里。

“哎,十五年了,你妈的病没见一点好转,可怎么办才好”,奶奶站在我跟前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在我肩上拍了拍,颓然坐在了沙上。

我没接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父亲去世后母亲就神志不清了,偶尔清醒一阵就到处找我父亲,找不到就歇斯底里得挣扎,然后不停地哭,哭久了就又开始疯,胡言乱语,甚至打人,还会把自己弄得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去医院医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药一直吃,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迷糊的时候家里人一个都不认。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继父到来,他来了之后病的母亲愿意让他陪着。

高一后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的继父进了我家门,是别人介绍的,这个世界女人唯一的一个优势就是,只要是个女人,就算疯癫的也总有个男人肯娶。

继父是自愿来的,还是倒插门。他家里穷,到多岁也没娶妻,媒人给介绍时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他只说不管好的孬的,有个家便好,总好过一个人无聊,便卖了自己家里的老房子,没有任何的仪式,进了我家门,做了上门女婿。

自打进门起,他把我奶奶当自己老娘一样照顾,我妈病他任她打骂,给她喂饭洗衣服,收拾家务,时间久了之后,我妈病时就找他。他不光做家务,还出去挣钱。

继父小时候家里穷没读几天,也没学什么本事,就是有一膀子好力气,平时种地做小工,到可以进山砍柴的时候便去山里砍柴,家里的境况慢慢好了起来,我跟弟弟都可以去安心的读,母亲也在他的照顾下病时跟他很亲近,家里的一切都恢复到正常人家的样子。

就这样过了半年多,直到生意外。

生意外时我正读高二,第一学期已经快结束,得益于继父我能按时上课,那天正在上课时村上有人来找我,往回走的一路上那人都吞吞吐吐不说实话,我心里隐约觉得没有好事情。

回到家里就看见继父躺在床上,脸上全是划破的伤痕,一条腿露在被子外面,裹着白布,白布上面血迹斑斑,红的醒目。

我走上前摸着继父的腿,还没说话继父自己挣扎坐起来说“都是我没用,砍柴时不小心摔了腿,以后就苦了你们姐弟了”,他一句话让我泪如雨下,继父抹掉我脸上的泪水说到“玄子不哭,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想办法养你们”,我哽咽着说“没事,有我在,我也可以去养你,我们是一家人,好日子坏日子我们一起过”,我渐渐地收起泪水,继父看着我笑,我摸着他的腿说“疼吗,疼就告诉我,我想办法给你止疼”,继父笑着轻声说“不疼,小伤”,继父腿上的布一直包到大腿根,他不动还好,一动都能看见血往外渗,肯定伤得很重,他自己却浑不在意,轻描淡写的说是小伤,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难受,他要不是为了我们一家人的生计也不会冒险去山里砍柴,更不会受伤。

看这情形,想从他嘴里知道是如何受伤的根本不可能,我说“爸,你好好躺着,我给你熬点骨头汤喝”,说完我还没站起来继父眼睛就红了,抹着眼睛不说话,那是我第一次叫他爸。

我转身去找奶奶,问她是怎么回事,奶奶苦着脸说了一句“是我们连累他了”。

原来继父去山里砍柴本已往回走,不想路上山石滚落,继父为了保护家里唯一的架子车,自己去顶了一下,就给山石砸断了大腿,跟着同行的人把他往回送时,他不管自己受伤央求别人一定要把车上的柴全数捎回来,一车可以卖近1块,在那会不是个小数目。

断了一条腿,我们家却没什么钱去给治,奶奶只好找土医生给接了骨,让继父卧床休息,我回到家的时候继父的腿骨已经接过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继父只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了就开始强撑着下床,家里的活他捡能做的做一些,让他歇着他比我们都犟,家里穷也没能好好去医院给治,等伤好了之后腿就瘸了,走路一拐一拐的,力气活做不了,砍柴也更是去不了,时常听见继父叹气。

后来他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回到家手里还会有点零钱,我一开始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后来有一天在镇上去的时候看见继父拿着袋子捡垃圾,我跟在后面跟了大半天,他提着袋子到处去找酒瓶子塑料瓶子,捡一天也没多少个,到天快黑时就提着袋子去交垃圾,我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流眼泪,那天回家问继父在做什么,他到底没说出实情。

从他进门起到现在15年,我妈是清醒时候不认识他,病时候虽然黏着他可也还是免不了会打他,疯子一般的妈妈打起人手上就没轻没重的狠,他一声都不吭,耐着性子哄。

像这样拼尽全力活在农村的男人在那个时候何其多,可别人拼命好歹有自己的老婆孩子热坑头,而他的老婆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孩子还是两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外人,他越是努力想让我们过得好,我心里就越难受。

15年时间,继父跟我们朝夕相伴,不离不弃,他把男人这两个字诠释到极致,顶天立地,不屈不挠。继父大名叫石头,人如其名,就像屹立不倒的巨石撑着所有,虽然残疾还是会尽自己的能力去赚钱,说到底,就是当时奶奶说的一句话,我们家拖累了他,要不然他一个人种种地便能养活自己。

想到这里我给奶奶说“我们是一家人,继父就是我父亲,我妈的病我会想办法给治,无论如何也要让继父安享晚年”,奶奶听我说话,没出声,点了点头,我知道奶奶心里也一直觉得对不住继父。

我说完转身回房子去换衣服,我还让林屹在车里等着我呢。换好后我又去弟弟房里,拿了一件弟弟的羽绒服,给奶奶说了声有事,就直接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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