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露出个云开雾散的笑:“我叫吕雲,你可以和姐姐一样唤我阿雲。”
赵龙吟小心的喊了声阿雲,心快从胸口蹦出,她乖顺的垂头又高高仰起,笑眯眯的应着。
他们在寨中相安无事度过三年,六皇子从边疆归来,顺路荡平山寨。
杨寨主为救他中箭身亡,临死时双目圆铮,紧握他手:“稚子无辜!稚子无辜!稚子无辜!”高呼三声死去,手仍不肯松开。
赵龙吟含泪掰开杨寨主的手,送吕雲到山下枫林道边,望山中火光答应随后带她离去,便不顾她呼喊拔身奔回。
吕雲等至傍晚,正遇官府肃清寨中余党,将她一并抓走。
赵龙吟赶到山上,从火中救出嫂嫂和侄子,却不想嫂嫂一把将儿子塞入他手,望火痛哭:“孩子依仗弟弟挂心,你哥哥不善烹调,黄泉路上谁为他操心饮食?”说完飞身奔向火海。
赵龙吟怀抱稚子,拉扯不及,眼看她被茫茫大火吞噬。
待到下山去寻不见吕雲踪迹,带着尚在襁褓的孩子,多番打听,才知道吕雲被收押州牢。
他每日在牢外守候,兼照顾孩子,昼夜奔波操劳却毫无办法。
程如是将她救走时,他只能藏脸斗笠下,沿着长街逶迤相送,在枫林道两人分别的树下,眼睁睁看着她等了一个又一个时辰,她姐姐在马车中冲她招手,她流着泪抱着包袱,像头迷路的小兽,哭哭啼啼一步三回头不肯离去。
漫山遍野的苍绿,白云悠悠处,载着她的马车终于消失不见,他方才久久坐在树下直到夜色将一切席卷。
“你既然不愿跟我走。”赵龙吟目光在程夫人脸上留恋,在她眉目间徘徊,如何也看不够:“我就守着你。”
“别再随便做承诺,你的话,半个字我都不会再信。”别开头,捏紧坠入手掌心的泪珠。
赵龙吟推开门,入目是只跳跃的小雀,满园里唯一的活气,阿雲,你该是飞在蓝天下而不是囚在金丝笼里。
你从前最爱央我将秋千高高荡起,说要去看瀑布下绚丽彩虹,去看百鸟归巢,去看鹿鸣山间,说这样的日子才快乐,想做一阵风吹遍世间所有角落。
鬼使神差,赵龙吟抽掉竹笼门。
“不可以!”程夫人仓皇扑过去。
可鸟已经欢呼飞走了,像一阵烟消失在空中,没有一丝留恋。
“阿雲,守候一个人从不是承诺,是自愿的使命。今天有人对我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能被抢走的,若被抢走一定是自己守不住。”他望着院落中一方天空:“从今,我豁出贱命,定要守你一生一世。”
“你这个蠢货。”程夫人推开赵龙吟,死死抱住鸟笼,一片残留的羽毛从缝隙间漏下,落进她藕荷色的群褶中。
赵龙吟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飞攀墙壁,身影迅速消失在墙头。
躺在地上的丫鬟转醒过来,赶紧过来扶程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程夫人姣好的面容似哭似笑,她望赵龙吟离开的方向:“蓝鹊还是想飞。”
丫鬟不懂夫人的心思,她还在奇怪自己为何会倒在墙根处。
赵龙吟从程府离开,酒醒了大半,行在路上,突听耳边有人唤他。
“龙吟,未必脚下有金子,如此好走。”
他抬头见是熟识的船主裘峰亭,停身朝他拱手:“裘大哥哪里去?”
裘峰亭还礼笑道:“恁早就喝酒,雅兴哦。”赵龙吟勉强笑笑:“有人请客,推脱不过。”又问:“裘大哥这次去州府,我托你帮我打听的事儿……”裘峰亭摇摇头:“对不住了兄弟,还是没消息,你说的财神庙早就拆毁建成民宅,物是人非,没处寻。”从包内掏出袋银子:“刀倒是卖了个好价,不是我说兄弟,那刀卖了未免可惜。”赵龙吟接钱放入兜内,摇摇头:“已没甚用。”裘峰亭见他神色黯淡,知他有心事,不好多问,便笑道:“今日你既已醉过,哥哥就不邀你,下次带你去家食铺吃卤味,那家卤味实在够味,我出帆多日,最惦记不过他家卤肥肠。”赵龙吟浅笑点头,并裘峰亭往码头走,闲聊道:“总麻烦裘大哥,该我做次东,不知是哪家食铺,说与兄弟听听,下次我提前去将酒滤好。”裘峰亭为人豪爽,当下不推脱,笑道:“那感情好兄弟,就在西街口,名叫张氏卤菜铺。他家除了卤菜出名,还有个特别机灵的掌柜,才十几岁的丫头,算账应酬一把好手。”赵龙吟微微一愣,心头想,也太巧了吧。那裘峰亭还兀自说着:“厨娘似乎是她家姑姑,也是个极和善的人。”
不远处就是码头,有个牙人正牵几个小童在城楼下叫卖,说是京都调教后运来的,个个伶俐。
赵龙吟说:“自从嫂……”他换口气:“自从那婆娘跟人跑了后,你不愿女人伺候,不如买个童子回去烧水洗脚。”裘峰亭看了眼,想起张氏鲁菜馆中那个蓬发咬牙的女子,摇头笑笑:“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