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堂堂的邺都副留守,还需要贵人?”
李延思道:“真是个贵人。虽然那姑娘帏帽遮面,但举止谈吐皆不俗。属下连着去了三天,顾慎之都不见。她一进去,三言两语就说动了顾慎之,您说神奇不神奇?而且这笔买卖谈得很顺利,顾慎之没有半点为难,这才解了我们的眉之急。”
萧铎终于搁笔道:“既如此,你当记下那姑娘的姓名,我好备礼派人前去道谢。”
李延思叹气道:“当时得知顾慎之要见,属下高兴得忘记了,现在想来也有些后悔。那姑娘必定是个绝顶美人……对了,还未恭喜军使,即将大婚。”
见萧铎脸上并未有丝毫喜悦之情,李延思知道自己马屁又拍在了马腿上,悻悻地打开扇子兀自扇了扇。
“账本放在这儿,我稍后再看,你先回去吧。”萧铎道。
李延思拱手告退。
萧铎靠在椅背上,闭目揉了揉晴明穴。他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草木之气,睁开眼睛,便看见了手腕上的忘忧草结。这些天,他没有去内院,也未听到半点有关她的消息,还是随口问了乳母朱嬷嬷一句,才知道她前些时日外出了一趟,薛氏和薛锦宜去找过她,送了一套头面。
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生活在这萧府的内院之中,无声无息,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她也不像以往任何一个在他身边出现过的女人,对他有所求或是需要他。这样的冷漠,既让他轻松,又有些挫败。
萧铎站起来,推开横排窗,外面的池塘尽浮着枯败的莲叶。因为那人独喜欢莲花,便为她种了这满塘的白莲,她却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辗转经年,花开花败,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窗下的矮柜上放着一个小巧的红漆云纹盒子,萧铎顺手打开,里面是些破碎的玉片。这原本是只白玉蝉,由他的生母传给他的。他少年时满怀心意地赠给那人,那人后来却当着他的面狠狠摔碎。
她其实从未喜欢过他吧?只是想看自己围着她转,对她有求必应。因她当初救了不会水的自己而埋下的情根,纵有所期,时至今日,也全部清醒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卑微无知的卖货郎,她也不是那个笑容灿烂的天之骄女。
如今还在找寻她的原因,不过是为了还当年的那段情分。无论旁人如何误解,他都不欲多言。他自己清楚,关于那场无疾而终的单相思,已如随风而落的花叶,埋进泥土里了。
这样想着,萧铎将漆盒盖上,锁进了八宝架上的一个匣子里,转身离开了房。
萧夫人柴氏原本是前朝皇帝的嫔御,还没来得及被宠幸,皇帝便死了。之后,新皇登基,见她神色悲切,以为不吉,便将她赶出了皇宫。她在归家的途中偶遇骑马而过的萧毅,一见钟情,二人共结连理。据说当时柴氏的父母极力反对,柴氏却将自己的金银首饰变卖,作为嫁妆,执意嫁给了萧毅。也不知是不是她命里旺夫,萧毅自娶了她之后,好赌酗酒的恶习收敛不少,官也越做越大。最后有幸得了后汉先帝的赏识,扶摇直上,直至今日这般地位。
她没有生育,便将兄长之子过继到膝下,那便是萧铎。因着她的关系,萧毅对萧铎也十分器重,比对亲生儿子还要好。
因此柴氏在萧府的地位便显而易见。过不了柴氏这关,在萧府也就毫无未来可言。
柴氏不动,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韦姌的身上。这倒是个绝顶漂亮的丫头,一双眼睛太灵气了。她年轻时在皇宫里头见遍了世间美女,但也无一个有这等姿色,哪怕她自己,也自愧弗如。难怪杨信不惜拼着得罪天雄军也要将此女拦下来。而且小小年纪就知道避锋芒,特意打扮得素淡……再怎么素淡,也遮掩不住她的绝世美貌。
魏国公家的那两个亲闺女,可都被她比下去了。
柴氏没发话,韦姌便一直跪着,心中惴惴不安。
“起来吧。秋芸,去搬个绣墩过来。”柴氏终于直起身,吩咐道。
名唤秋芸的侍女上前行了个礼,搬了个绣墩放在韦姌身后,韦姌道了谢,小心地坐下了。其间,薛氏在旁边的案后一直偷眼打量韦姌。
薛氏出身于富庶的商贾之家,因年轻时极为貌美,被萧毅看中,纳入府中,生下了萧毅唯一的儿子萧成璋。她向来对自己的美貌十分自信,到了如今这般年纪,萧毅也十分宠爱她,一个月还是要去她那里留宿几次,也没有旁的妾室。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美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厉害的武器。
“身子好些了?”柴氏问韦姌,手中的翻过一页。
“多谢夫人挂心,已经好了。”
“嗯,那就好。我原本还想着婚事要拖一拖,既然你醒了,便尽快办了吧。府中的事我基本不过问,你也不必每日都来请安。有什么不会的,就去薛姨娘那里询问。”柴氏抬手向薛氏那边。薛氏马上站起来,温和地笑道:“三小姐尽管来问我便是。以后我们可是一家人了。”
韦姌笑着回了一个礼。又坐了一会儿,临走时问柴氏:“夫人,明日我想出府置办些东西,不知可否?”
柴氏淡淡道:“无妨。顺路领略下这邺都的风光也好。”
“多谢夫人。那我就先告退了。”
韦姌从屋内退出来,脚软了一下,等在院里的阳月和秀致连忙过来扶她。阳月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缓口气,腿有点僵。”韦姌揉着膝盖说,“我们先回去吧。”
阳月心想,这萧夫人莫非有三头六臂,这么可怕?但秀致在旁,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萧铎到了柴氏的院子前,恰好看到韦姌一瘸一拐地离去。不久之前,她还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这么快就能下地行走了?只片刻,萧铎便收回目光,负手进了院子。
柴氏看到萧铎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侧头道:“秋芸,去拿军使最喜欢喝的茶来。”
“是。”秋芸转身,用手压了下胸口,赶紧跑去茶房了。
“母亲今日觉得如何?”萧铎敛衽,就势坐在韦姌刚坐过的绣墩上。
“我很好。你公务繁忙,不必时时记挂我。”柴氏看向他的左手臂,“你的伤可好全了?别落下什么毛病。”
“昨日医士来看过了,已无大碍。”萧铎动了动手臂,扫了薛氏那边一眼,“薛姨娘也在。”
薛氏立刻从案后站起来,走到萧铎面前行礼。然后对柴氏说道:“夫人跟军使有话要说,妾先退下,一会儿再来。”
柴氏点了点头,薛氏便恭敬地退出去了。
等薛氏走了,柴氏才叹气道:“茂先,她就算心里头不服气,也翻不出什么云浪来。你何必如此防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