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日潮湿又闷热,连日来都下着绵绵的细雨,出行的人都是步履匆匆,不穿蓑衣也不打伞,很快衣衫便被打湿了。一个小厮带着一位身材壮实的婆婆走的很快,婆婆手里挎着竹篮,上面盖着一块宝蓝色坠星布。小厮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婆婆,催促道:“烦请快些,我家姨娘等着您给生孩子呢。”
这位婆婆也顾不得讲话,拖着胖胖的身子往前跑,拐过弯就看到了张府门前两座气派的大狮子。小厮领着接生婆赶往后院,交给在院门处守着的红柳便退下了。
接生婆跟着红柳一路小拐,听到的叫喊声越发清晰。
“卞婆婆来了。”红柳一边指挥着门口守着的丫鬟们让开,一边扶着卞婆婆跨过门槛。
“别都在这儿呆着,去找些热水来备用,找些干净的棉布,若是有高粱杆也去寻些拾掇干净。”卞婆婆顾不上歇歇,一口气吩咐完就进了内室。
与这个小院隔得不远的院子名蝶院,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哒哒的跑进来,冲着耳房喊道:“姑娘,姑娘,我刚瞧着一个婆婆进去了。”
闻言,房里一抹浅紫色身影走出来,约髫年,头上顶着小抓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脸庞白净,肌肤柔细。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六岁的张尔蓁手里端着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对正在大喘气的明月道:“知道了,不用再去了。明月,来,跟我一起看。”
叫明月的小丫头嘻嘻一笑道:“姑娘,方才奴婢看着奶娘似乎有些忙不开了,奴婢这就去帮会儿忙,读的事儿姑娘先做着。”一溜烟便消失在微微细雨中。
张尔蓁笑着道一句“鬼丫头”,便沿着回廊走进了堂屋。手里捧着心经坐在雕花大木椅上一晃一晃的,看是看不进去的,但她喜欢这些,感觉只要放在身边,心就会平静许多。
有了接生婆,很快便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只听得卞婆婆的大嗓门吆喝:“恭喜知县夫人,弄瓦之喜。”
张尔蓁便起身,自己取过一把油纸伞撑着往清风苑走。金氏已经坐在了清风苑的正堂上,脸上的笑容很真切,赏了卞婆婆铜钱五贯另一些布匹,便让红柳将卞婆婆送回去。汤氏为老爷添了个千金,怎么也得进去感谢她一番的。金氏起身走向内屋,一番话语说的感人:“老爷本就子嗣单薄,如今你为老爷添了千金,不管是老爷还是我,都是要感谢你的。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能满足你的,我会说与老爷听,尽可能满足于你。”
正常发展的话,汤氏该说:“奴婢没什么心愿,多谢夫人。”可塌上面容憔悴的汤氏看看身侧瘦弱的女儿道:“夫人,奴婢是卑贱出身,原不该有什么妄想,奴婢也知道夫人一向宽厚贤惠,对待孩儿定视同己出,奴婢……奴婢……”汤氏说了几次都没有说出口,金氏却已经了然,问道:“你想自己教养孩儿?”汤氏含泪轻轻点了点头。金氏身为大夫人,教养妾室子女本就是主母的责任和义务,她并不敢随意答应,只安慰了汤氏道:“等老爷回来,我与老爷商量商量吧。”汤氏急忙弯腰道谢。
张尔蓁是不适合进入产房的,她只是站在院门口,由着新来的奶娘抱着妹妹看了几眼,这小猫儿似的人儿,就是张峦的第三个孩子了。看罢,便由着明月撑着伞,走向金氏的漪澜院,准备去看弟弟。张鹤龄是张家的嫡长子,今年已经两岁了,虽然比不得重生来的张尔蓁聪慧,但虎头虎脑的也招人喜欢,是金氏的心头宝。
“姐姐,姐姐。”小小的张鹤龄露着一口小糯米牙颠颠地朝着张尔蓁跑过来,张尔蓁跑过去牵着张鹤龄的小胖手往内室走,给张鹤龄擦擦嘴角的口水,张尔蓁给金氏请了安,金氏便说起了张尔蓁学业和女红的事儿.
“你爹给你请了个老秀才,过几日便到家里住着了,往后你还是先跟着老先生读,不用满腹才学,多少识几个字吧。另外我给你寻了个绣娘,教教你女红,改日一起学了。女儿家的学这些对你将来有好处。”
张尔蓁低头称是,态度温顺,金氏满意的点头,这几年女儿也不再那么调皮,她觉得日子过得好极了。
张尔蓁听完了金氏的其它训导,与王鹤龄再玩会儿便告辞回去。小雨似乎歇了便也没有打伞,欣赏着池塘里的莲花荷叶上晶莹的水珠,并不把金氏的话放在心上。张峦绝不会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他一向主张张尔蓁能够成为才女的,请了老秀才回来也不只是识字罢,而且,她已经识得了许多字,一笔簪花小楷写的也是像模像样了。至于女红,张尔蓁就更不在意了,她的奶娘绣工极好。多年的观察下来,她发现,奶娘杨氏是个极其不简单的。无论是吃饭还是走路,都对张尔蓁起到了榜样的作用,金氏看不出来,旁人若是见得,只会觉得张尔蓁礼仪极好,坐卧行走都是行云流水般美如一幅画。
“姑娘,明日可是花灯节,热闹的很。去年姑娘身子不舒服没去成,今年姑娘有没有兴致?”明月是个活泼机灵的小丫头,很得张尔蓁的喜欢。
听罢,张尔蓁竖起一根指头点了点满池的莲花道:“今晚想吃荷花酥,不知道能不能吃到……”
“奴婢懂了,奴婢这就去办。”明月马上就去吩咐小厮采摘莲花,张尔蓁也不在边上看着,慢慢踱步朝着蝶院走。
杨氏正给张尔蓁绣帕子,针脚细密,是极难得的双排绣,隐约可见一朵芙蓉花含苞待放。
“奶娘,只是普通的帕子,用不着这么精致的。”张尔蓁上前取过围帕,笑眯眯的看,继续夸杨氏道:“奶娘手艺这样好,便是绣楼里顶级的绣娘也是赶不上的。”
“姑娘喜欢就好了。奴婢前些日子还给姑娘做了双鞋,等会儿拿给姑娘穿穿看合不合适。”杨氏慈爱地看着张尔蓁,眼里尽是宠溺。
“这些活计自有别人去做,奶娘不要累着了。”张尔蓁放下围帕,手里拿着针线比划着:“不过奶娘做的鞋子穿着又舒适又好看,这点是旁人比不来的。奶娘快交交我,是怎么做的。”
杨氏从张尔蓁手里拿过针线,边做边道:“姑娘是闺秀,用不着学这个,有奴婢伺候着,姑娘尽管穿鞋去。”
“嘻嘻。”张尔蓁原本对女红也没什么兴趣,道:“等会儿还要奶娘做荷花酥,我想送去给爹吃。”
杨氏称是,继续忙着一针一针的,张尔蓁便继续躺在她的椅子上晃悠,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