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际,是无暇去恨的。春花无心追问是谁下了那“黄粱梦”之毒。眼前浮现的,全都是她心心念念深爱的人。她只盼他们,每一个都平安喜乐,长命富贵,直到百年。
“长孙春花,你还恋栈这红尘么?”
当然恋栈。
但此生有好友知心相交,亲人慈念常伴,情人执手缱绻,还有笃信不移的理想孜孜以求。
夫有何憾?
就在这一片死寂中,祝十蓦然出声:
“救人要紧。这世上不止你一个大夫,我去寻良医!”他深深地看了寻静宜怀中的春花一眼,咬紧牙关,掉头飞奔出门外,上马而去。
陈葛眼珠血红地瞪了羊大夫一眼,忽然狠狠一跺脚:
“这邪性的毒药,定是那疯婆子侯樱搞出来的!我去找她,不交出解药,我活剥了她!”
话音刚落,竟也飞驰而去。
只留下寻静宜抱着春花,颓坐在地上。
低头去看春花,但见她圆睁的眼中,已悄然涌出泪来。
寻静宜呼吸一滞,一把握住春花的手:
“羊大夫,你可有法子,让春花能说话?”
羊大夫思忖片刻:
“或可一试。”
他掏出银针,在春花水突、气舍、承浆三处穴位下针。不过数息,春花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口唇终于能够蠕动。
寻静宜附耳过去:
“春花,你说什么?”
浓重沙哑的唇语勉强能够辨听,她说的是:
“……拦住阿葛,不是侯樱。”
“不是侯樱,不是十哥,不是阿葛。不要冤枉……等谈大人回来。”
热泪再度从寻静宜眼中夺眶而出。
“好,我命人去把阿葛劝回来!我们都撑住,等谈大人回来查清楚!你也要撑住,等谈大人回来!”
春花轻轻地抽了一口气,似乎是苦涩地笑了一声。
她浑身发抖,出口的每一个字似乎都用尽所有气力。
“静宜,以后……都交给你了。”
“好疼啊……我想……回家。哥哥……在家。”
寻静宜怔怔地望着她。
蓦然环住她的颈子:
“好,我们回家。”
东海之畔,断妄司众人已打点好行装,预备回京。
谈东樵胸前裹着厚厚的纱布,吊着一只胳膊,披衣从榻上坐起。闻桑要上前来扶,被他摇首避开。
他来到窗前,但见黄天沉沉,乌云堆积,飓风暴雨又要起了。
便是在此时,灵台上响起一声轻轻的叩击。
谈东樵会心道:
“春花,生辰喜乐。”
“桃僵”的那一端,女子的声音缓慢而轻柔,仿佛不是从口中发出,而是在柔肠中辗转了千遍。
“谈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车马橐橐声起,与情人的絮语交织在一处,格外催促,也格外缱绻。
谈东樵低低一笑:
“此刻便要启程,三日后到。”
“那很好啊。”
对面犹豫了一瞬:
“谈大人,我好像……没法陪你走完余生了。”
谈东樵一怔。
对面叹了一声:
“你说过,若不能和我相守,就是一生孤苦。其实……不是这样的。”
“这世间,不止我一个人值得心动,也不止男女之爱这一味值得牵绊。你……不要只在查案、修道、读中过完这一生。要励精图治,也要逸乐消遣,要爱人,也要被爱。躬身入局,尽己悲欢,才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