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真……我冷,这皇宫里现在好冷啊,我的那些兄弟们呢?怎么不见他们踪影?金崇,金盛,金鸿……
金阳一个个地报着那些死去的人的名字,报到金鸿时突然停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一口气没顺过来,剧烈咳嗽,猛然倒在了身后的崔九真身上。
金鸿身子骨向来不好,到凉州之后第五个年头就去世了,去世之前都没成婚,想来他心里一直没忘了世华。
崔九真垂眸看着金阳,眼中是满满的不舍——这个孩子,如今终是要走了。
在位二十余载,打退了泽国军队,一生致力于扩大端朝疆土,神显皇帝金阳,现在该是您离去的时候了。
金阳躺在崔九真怀中顺了会气,等稍微有了点力气,金阳拽了拽他袖子,不放心叮嘱道:“崔九真,我死后……你放机灵点,把我和林熹埋得近点。我虽然在主墓里面,但我还是希望在下面时时可以和林熹说说话的,问问他这么多年在地下过得好不好……这些年我过的不怎么如意,到了地下,恐怕又要受他一顿奚落……下葬的时候,别在我棺椁放那些金银财宝,我生前得罪了太多人,万一有人来挖我坟来怎么办?多烧点纸钱去……不能死了,还不能享福,还要勤俭……就算是做鬼,也万万不能做一个穷鬼的……”
说着,她呵呵笑了起来。身后的崔九真虽然想笑,但眼睛里的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哽咽说道:“陛下,别说了……我必定会为陛下一切准备最好的。”
金阳笑了,但只笑了几声,就不断地咳嗽,脸色越发的难看,呼吸急促。崔九真忙为金阳顺气,金阳眼睛已经是快要睁不开了,半眯着眼睛,就这么懒洋洋地倚在崔九真身上,过往的回忆像流水一样从金阳脑海里面闪过,终于定格在十六岁的时候,那是金阳第一次进宫来,带着林熹的骨灰来奔丧。
她满怀着对京城的无限期望来到了京城,以为这里有她渴望的一切,也年少轻狂地以为自己能在这里得到她所渴求的一切。
想来那个时候少年意气,做了不少傻事,但现在想来,那些却是自己极为珍贵的记忆了。
那时候崔九真还讨厌她来着呢,三天两头叫她回漠北去,结果她真回漠北了,他又和自己立了个契约,叫自己一定回京城来。
崔九真这个人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自她第一次踏足京城,时光如驹,转眼间已经是二十几年过去了。
懒洋洋躺在崔九真怀中,她忽的想到什么,扯了扯崔九真的衣袖,问道:“我记得你前几年……还一口一个的叫我大名,现在怎么不叫了?”
那是崔九真肆意叫她金阳的岁月,但现在的金阳乃是端朝的皇帝,这天底下谁敢叫她的名讳?
想到了当年两人在占星塔喝酒的时光,两人混插打科,相看两相厌,转眼间这么多年就过去了,而两人已然成为了各自生命中极为重要的存在。
以前总想着金阳这个血日之灾生命什么时候完结,如今终于到那个时候了,他心里却甚不是滋味。
“金阳……就因为你,我崔家这一脉完了。”
金阳笑了起来:“怎能怪我?这一切都是天神的旨意,我只是努力活着罢了。”
她想到了什么,眉梢微微上挑,不正经说道:“崔九真,如今你未娶妻,我也未嫁人,咱们在地底下做对**妻好了。”
见金阳玩笑,崔九真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哽咽道:“金阳……你个丑孩子,怎么临死了都不让人哭一哭?你是端朝的君王,而我是端朝的大觋,若我俩成婚,你到了地底下如何面见太祖太宗?”
虽然是调笑之语,崔九真却是笑的比哭还要难看。
这个平日里风轻云淡的人拍打着金阳身后的手在微微颤抖,脸上更是无法抑制的悲伤之情。
金阳呵呵笑了起来,半响,她默声向崔九真的衣袍里面钻去,里面是雪狐毛皮,暖和着呐,金阳虽是在漠北长大,从小受了不少苦,却生来是个会享福的人。
她回想自己一生,做了不少错事,有些为此忏悔一生,有些却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她想到了在泽朝那四年的时光,想到了耶律达丹。
那时有多美好啊……没有皇权斗争,没有后来的仇恨,只有彼此的喜欢。
耶律达丹对她而言,像是京城里的大雪一样,是不可多得的一见,他望向自己的时候,她的心总是会漏跳一拍,继而荡起欢愉的涟漪,久久不散,震碎了一地的少女心思。
金阳看着远方即将落下的夕阳,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靠着崔九真,如是说也。
“他在山的那边……这时候他估计在和京巴儿晒太阳,商量着马上要吃晚饭了……”她指着西边的群山,那是漠北的方向,过了漠北,便是泽国的土地。
那人是泽国的皇帝,耶律达丹。
崔九真懂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收紧了环抱金阳的胳膊。
金阳脸上浮现一抹浅笑,想想她这二十年间,身边不断有人走失,到现在……仅剩崔九真一人。
崔九真,我走后,你要好好的。
显宗金阳,于神武二十年驾崩,年仅四十岁。
皇帝驾崩,一时举国上下无不白绫一片,丧事足足办了四十九天,乃是国丧。
金阳死后,不管是端朝还是泽国,再不见大觋的踪影——崔九命老死,崔九嶷被金阳赐了毒酒,至于崔九真……显宗驾崩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
有人说他在漠北的沙漠里出现过,骑着一匹黑马,绝尘而去。
也有人说在洄阳居见到了他,独自一人喝着酒,时不时看着窗外,似乎在等一位朋友。
有人说在占星塔看见了他,他坐于茶几一端,静静地煮茶,面容清淡,轻执茶杯,放于对面……但久而久之,再没有觋的消息。
至此,世上再没有大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