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周知道单公朝曾经猛夸过自己,还被记载在《左传》和《国语》里,但他记得单公朝是在临死前和长子谈话的时候说的这些话,现在却当着自己的面说了出来。
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心里有点打鼓。
晋周盘点着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发明了纸,抄了一些章冒名顶替,让箕牧等人尝试着将自己的几百家属民编成“什伍”……
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做,就是强迫属民种冬小麦。
“不会吧不会吧,我虽然确实付出了很多个人的努力,但是历史的进程应该不至于改变吧?这一点小小的变动不必担心,我将来还是能当国君!而且,史上写的也不一定就是历史原貌,也许实际上单襄公就是当着晋周的面说的呢?”
就在晋周反复安慰自己的同时,数百里之外的晋国都城新绛,晋侯州蒲(晋厉公)也陷入了极度的焦躁之中。
晋国最出名的宫殿:虒祁宫和铜鞮宫,都是晋平公时期修建的,现在还没有出现。晋侯州蒲总是位于新绛北部的“公宫”接见众卿。
今天来访的是正卿栾,夏天的雨下个不停,宫室之内,气氛不算融洽。
“大胆!”
晋侯州蒲厉声说道,“郤氏竟想谋反吗!”
站在旁边的楚国俘虏公子茷大气不敢出,额头上汗珠不停地冒出来。
公子茷是在鄢陵之战中被晋军抓住的俘虏,一心盼望着家里人能尽快送来赎金,迎接自己回国,结果却被栾特意带他来见晋侯。
如果只是见见也就罢了,大不了受一点羞辱,不会有性命之忧。春秋时代的战争游戏很讲规则,只要不是运气差死在战场上,保住性命并不难。
但栾却威逼他向晋侯进谗言,说鄢陵之战时,郤至暗通楚国,想让晋军失败,这样郤至就可以趁机废掉晋侯州蒲,拥立流亡在成周洛阳的晋周!这样一来,郤氏的权势就无人可挡了!
公子茷一万个不愿意。楚国和晋国是一对老对手,各自收容对方的叛臣属于常规操作。晋国伯氏被打击之后,伯州犁逃到楚国,自然会把晋国众卿的虚实告知楚国上下。
所以公子茷知道,郤氏和栾氏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和睦罢了。鄢陵之战后,郤氏变得更加骄横,到处宣扬是能打败楚国全是他们郤氏的功劳。
接着栾就强迫公子茷来进谗言,公子茷何尝想不到这是栾想对郤氏动手呢?掺和进这种事情,万一晋国乱起来,说不定会丢了性命!
但公子茷身不由己,只能按照栾的指示,一五一十地讲给晋侯州蒲听。
果不其然,州蒲听了公子茷的话,顿时暴跳如雷。那晋周,论起来也是晋襄公的直系后人,确实有资格当国君!
当初晋襄公喜爱公子捷,但碍于礼法与众卿的态度,立了长子夷皋为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晋灵公。
而晋灵公荒淫无道,赵盾趁机掌握大权。晋灵公想除掉赵盾,没想到反被赵氏弑杀!
但赵氏也没风光多久。又过了不到二十年,就是当朝正卿栾,伙同郤氏一起编织起针对赵氏的阴谋。赵氏内部叔叔与侄媳妇的私通丑闻,被诬告成了赵氏谋反,导致赵氏被灭族,只剩下那个好色的赵婴逃到齐国,以及眼下只有十几岁的赵氏孤儿——赵武!
而通过借力打力的手段,好不容易除掉权倾朝野的强卿赵氏的晋景公,最后却不明不白地掉进厕所淹死了!连当年的新麦都没吃上一口!这算怎么回事?
这一连串不愉快的记忆让晋侯州蒲烦躁不安,简直想破口大骂。
在晋国当个国君,怎么就这么难呢?众卿表面上装得和和气气一心为国,暗地里勾心斗角;强卿势力简直要压倒国君了,光一个郤氏就“其富半公室”;随便哪一家都不是轻易能动得了的,还得随时防着被臣下弑杀!想得个好死都不容易,这是人干的活吗?
如今栾又来告诉我,郤氏要谋反?要拥立孙周?那寡人怎么办,也像晋灵公一样被臣下宰了吗?他郤氏就不想想上一个敢胡乱换国君的赵氏的下场?甚至洛邑的单公朝也总是称孙周为“晋周”,这又是何意?
气急败坏的晋侯州蒲随手拿起一件青铜酒樽就甩了出去,正好砸在无辜的竖人孟张头上。孟张吃痛又不敢抱怨,只得伏地不起叩首不止,口称有罪。
州蒲发完了火,却突然转头盯住了栾,眼神阴暗又复杂。
近些年来,随着郤氏势力越来越大,栾氏逐渐与郤氏不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郤氏本就跋扈,鄢陵之战则变本加厉,简直不把栾这个正卿放在眼里。栾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的,但谁知道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呢。
晋国众卿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哪个不是田连阡陌、钟鸣鼎食。但栾氏却偏偏突出一个“俭朴、清廉”,据说田产还不到一百顷。相比之下,郤氏却富得流油。在这种力量对比之下,要想扳倒郤氏,栾会不会用一些手段呢?比如,像十多年前的下宫之难那样,诬告陷害?这种事,栾不是做过一次了吗?
刚才发火的
同时,晋侯州蒲心里也在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郤氏确实有可能想要对寡人不利,但栾也应该知道寡人也看郤氏不顺眼!不论这次是郤氏真的谋反,还是栾针对郤氏玩手段,寡人都可以效仿先君景公,借力打力,除掉侈卿郤氏!只要能除掉郤氏,暂时装个傻又能如何呢?”
晋侯州蒲心里盘算明白了,就收了怒气,死盯着栾,等他说话。正卿的水平,应该不会让国君失望吧。
栾若有所思,片刻之后说道:“恐怕有这回事。我曾经听说,郤至准备作乱,故意延缓齐、鲁两国出兵,自己却劝国君作战,一旦晋军战败,就迎接孙周回国为君,后来事情没有成功,因此故意放楚王逃走。但是,只凭几句话来定重臣的罪是不够的。国君何不试着派他到成周而考察他一下呢?如果派他真的想立孙周当国君,肯定要去见孙周。”
这就对了。想陷害郤氏,光靠嘴皮子可不行,还得有点证据,哪怕是不那么牢靠的证据。
“善。”君臣之间还算是心有灵犀。晋侯州蒲眼光平和了不少。“此事,正卿来安排吧。”说罢,给了还趴在地上的孟张一脚,孟张连忙起身,引着州蒲和他的宠臣胥童、长鱼矫、夷羊五等人,回到内宫去了,也不知要去干什么。
栾也恭敬行礼而去。他知道,此计已成了大半。
就看那聪慧早熟的孙周,配不配合了!
晋周知道单公朝曾经猛夸过自己,还被记载在《左传》和《国语》里,但他记得单公朝是在临死前和长子谈话的时候说的这些话,现在却当着自己的面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