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兰节到了,不光是皇家要祭祖,卢老夫人也准备要祭祖,今年卢婧远在蔚州无法赶回来,但是卢怀瑾回来了,还带来预备夫婿姬恒,小辈人到齐了,是应该告诉祖宗这个好消息。 卢老夫人在煦阳山脉建了个小祠堂雇了专人看守,只为了卢姓家族的延续,目前卢家祠堂供奉着的只有卢老夫人的母亲。 盂兰祭祖后,就是看百戏,在司徒墨的倾情邀请下,卢府的女郎和郎君都得到了进宫看百戏的机会,连卢怀瑾和姬恒他都邀请了。 卢琤琤纳闷的是司徒墨找乌泱泱一大堆人来宫中,圣人居然真的会答应,圣人这宠弟狂魔,宠得毫无底线,天下没有比他更好说话的兄长了。 按照吉时都是上午进行祭拜,下午百戏才开演,即便是这样,对于卢琤琤来说从煦阳山赶回卢府再进宫行程都非常紧张。 但因着宫中的百戏肯定是比西市的百戏要有意思多了,大家都不肯放过大开眼界的机会,还是竭力地把一切都安排好,只等明日祭祖。 卢琤琤早上早早地就起床了,祭祖需要穿礼服,几人按规矩打扮好,坐上马车往城南赶去,煦阳山脉是很大一条山脉,在山脚下行了有一个时辰,这才停车,所有人下来,步行前往半山腰的祠堂去。 卢老夫人虽是年过五十,仍然老当益壮,健步如飞,在山路上如履平地一般轻松,路上几乎没有休息。 几位小辈跟着走渐渐地体力不支,直到走到祠堂门外,接近力竭了。 几人稍作休整,卢老夫人拿着水浸湿拧干的帕子把牌位和供桌都擦干净,卢姝和卢妍从丫鬟带的食盒中拿出来贡品,还有每个人要上的香。 丫鬟和长随把藤编的蒲团在地上摆好,卢玉荷带头跪了下来。 “阿娘,祖母,玉荷带着后辈们来看您了,今天新来的有卢琤琤,每年盂兰节都求您保佑我们琤琤,今年托您的福,琤琤找回来了。卢家小辈算是齐聚在府中了。” 卢家族人包括几位姨夫还有琤琤阿耶,都跪下拜了三拜,上前进香。 然后几人不着急走,在祠堂里坐着谈谈心,丫鬟们把带来的素食斋饭摆了上来,就这么在祠堂用早膳了。 卢琤琤借此机会想要更加了解阿娘和祖母前半生的故事,主动地去缠卢老夫人,求着她多讲讲以前的事。 “祖母,你给琤琤讲讲,你是因何做决定要当女家主?是何时给姨母和阿娘改为姓卢的?” 卢老夫人笑了,摸摸琤琤额前的碎发:“既然琤琤想听,那大家都听我老妪再讲一回吧。” 没有人反对,本来盂兰祭祖,就是要追忆祖先,祈求祖先的庇佑,此番也算是应景了。 卢玉荷是衡州一屠户的女儿,她不会女红,连纳鞋底也不会,下厨只会做那几个菜,大字不识一个,最喜欢做的事便是陪着阿耶在肉铺里卖肉。 她解体牛羊的手法精准又快速,常常被肉铺的常客,也就是邻里乡亲们夸这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屠户姓张,是母亲带着她二嫁找的夫君,所以她并未改姓张,张胜本人也不在意,对她视如己出,甚至还操心起了她的终身大事。 “还记得那次我独自一人拆解了一整头牛,在一旁观看的邻里们都为我的手艺叫好,我心中满是得意,回家刚想同阿娘炫耀,却得知他们二人已经为我挑好了夫婿,找了媒妁已经互换了八字,算命的给算过,是段好姻缘。” 年轻的卢玉荷很孝顺,父母的要求,她都会满足,她想得太天真,觉得嫁过去自己有这庖丁解牛的手法在身上,勤劳致富,不愁赚不上钱。 于是她自信满满地同意了这婚事,也没怎么和父母作对。 可能上天早有预示,互换八字后,衡州赶上十年难遇的大旱,农户颗粒无收,卢玉荷的亲家赵进宝家里穷得出不起贽礼,没有大雁也就罢了,连大鹅都没有! 更不要说清酒粳米,家里一穷二白,婚约流程则是一拖再拖,可是她阿耶阿娘已经主动把八字交出去了,对方付不起最简单的聘礼就只能拖着。 最后还是卢玉荷开口说聘礼可以减半,早早完成婚约才是要事。 这边赵家才把流程都过完,到了婚礼当日也没有大办,就是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嫁过去卢玉荷就因着彪悍的性子和雷厉风行的脾气和婆婆天天吵架,把婆婆气得几欲昏厥。 赵家三口人挤在一个破院子中,却不舍得让赵进宝做一点家务,赵进宝明明不是个学习的料子,乡贡考了两回都没考过。 卢玉荷靠着上门给富人家宰杀牛羊赚些铜钱,全贴补给赵家,日子是苦不堪言。 年轻的赵进宝还是有些姿色,卢玉荷被他那潜心做学问的样子
骗到了,二人过了一段甜蜜的婚后生活。就在这段时间,卢玉荷相继生下来卢婧和卢姝,她们当时还不叫这个名字。 又过了几年,卢玉荷在一次偶然间在市里碰到了赵进宝,发现他竟然出入赌坊。 卢玉荷十分失望,但又怕自己是看花了眼错认了人,再冤枉赵进宝,偷偷尾随赵进宝一个月,这才让她真正抓到了把柄,她把赵进宝用捆羊的绳子捆起来扛回家里,摔在赵家公婆的面前。 “这就是你们的好儿子,我每日吃糠咽菜,他居然拿我赚的钱去赌坊!” 赵母:“你为何这般对我儿?把他捆起来在街上让大家把笑话都看了去,就是你这泼妇的目的!” 赵父:“你嫁过来之后,家里每日鸡飞狗跳,都怪你如此凶悍,像个母夜叉,害得我儿走上了邪路。” 卢玉荷被公婆说的这番话给惊到了:“他赵进宝自己犯浑出去赌钱,这错也要算在我头上?你们俩老东西脖子上那个大球是脑袋吗?其实是走粪的地方是吗?一开口满嘴粪味!” 公婆被气得直哆嗦,但是碍于卢玉荷那威猛的身形,把三人都唬住了。 卢玉荷从腰间抽出来那把解剖畜牲的剔骨刀,在手掌中轻松地转了起来,最后一伸手抵在了赵进宝的脖子上。 “你、你这疯婆娘,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要谋杀亲夫吗?” 卢玉荷凑近赵进宝仔细端详他那张小白脸:“杀你?还得坐牢,不值当的。我说的事你照做,省得我把你写字的手指,用剔骨刀一根一根地剔出来。” “你别动我的手!”赵进宝哀嚎,“说!要我做什么!快说啊!要我道歉是吗?我赵进宝对不起你卢玉荷,我不该拿你宰牛的钱去赌!我那不是为了家里好吗?我想着去了赌坊赢了钱就能翻番,我、我是为了让你和大妮二妮过上好日子啊!” “听你在这里胡放屁!来,当着你耶娘的面,你给他们说说你拿了家里多少钱!” 卢玉荷的刀子近了一点,快要抵上赵进宝的脖颈:“我说!我说!别刺我!” 卢玉荷把刀拿远了些,赵进宝这才开口:“我把家里的五百都拿去赌坊了。” 声音越说越小,然后就听见咚的一声,赵母成功被他气得晕过去,一头栽倒在地上。 “阿娘!”赵进宝想要去扶,没想到卢玉荷直接把他胳膊一扭背在身后,押着他进了偏房。 “写吧。” “写什么?” “写和离,你这样败家也养不了大妮二妮,孩儿们我带走,快点写。”卢玉荷对赵进宝早已没了耐心,催着他赶快写,趁着那老婆子还没醒,她要把女儿都带回张家去。 “和离?我们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和离?我不同意!” 卢玉荷一耳刮子把赵进宝扇的原地转了三圈:“你管这叫过得好?老娘跟着你,还四处上门做屠宰生意,三年一顿肉没吃过,喂二妮的时候我都没奶了,你娘都不肯让我吃她一个鹅蛋。” “你竟然打人!居然这般夫纲不振,我要到衙门口告你这泼妇……” 后半句消散在风中,因为卢玉荷照着另一边脸又来了一耳光。 这两巴掌都是轮圆了膀子打的,赵进宝那俊俏的脸早已不复存在,瞬间肿成了猪头。 卢玉荷把赵进宝的手按在桌子上,拿着剔骨刀比比划划:“先挑了手筋,然后卸大拇指吧,拇指用处多。不对,食指用来捉笔的,也挺管用,要不然剔无名指……” “我写,我写还不成嘛!姑奶奶求你放过我的手吧!”赵进宝哪见过这个场面,十指连心想想就痛,吓得他裤子都尿湿了。 “你莫要欺负我不识字,你赵进宝敢写错一个字,以后出门小心点,让我见到你一次我就挑你一根手筋,手上没有我就挑脚筋,脚上没有我就挑舌头上的筋,舌头上没有我就从胳膊上挑……只要我卢玉荷活着一天,你都别想给我耍小聪明,按照我的意思写,和离,女儿我全带走!” 赵父在偏房门外喊:“让她带,她这不争气的肚子生出来俩都不是男孩,要她这样的毒妇也没有用!休了她爹给你找个能生郎君的媳妇!” 卢玉荷看都没看抄起桌上的砚台扔了出去:“老不死的,什么叫休,那是和离,休也是我卢玉荷休夫,轮不到他赵进宝对老娘指指点点!” 砚台砸在纸糊的窗子上直接砸漏了,外面站着的赵父被泼了一脸墨。 赵进宝写到一半没墨了,穿着尿湿的裤子去外面捡砚台回来,边磨墨边哭:“玉荷,我会改的,为何要做的如此绝情!你难道没有心吗?” “有啊,我的心让你这白眼狼吃了。”卢玉荷坐在一旁的炕上悠悠地说着,手里还转着那把剔骨
刀。 “你娘因为你败光这五百气得昏倒在地,五百全是我这三年攒下来的,你说说你是不是白眼狼? 去赌坊没两次把家里积蓄全输光,和你过一辈子我能一眼望到我的结局,赌徒赌到最后就卖妻卖女,心肠都往外冒黑水。 我待你赵进宝是问心无愧的,你瞧瞧你做的好事,有脸求我别和离,当初别偷家里钱去赌啊! 以往的日子就当是我瞎了眼,写完这和离,按好手印我就去衙门报备,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用见了。” 赵进宝此时才有妻离子散家庭破裂的实感,他了解卢玉荷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此次这和离一旦签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再与卢玉荷有交集。 他原本有妻子有两个机灵活泼的女儿,当初他为何想不开要去赌钱呢? 这一切都是他自食恶果,赵进宝苦不堪言,和离一式三份已经写好了,他却不想往上盖手印。 卢玉荷抓过他的手,用刀尖划了个口子,把血水挤出来,然后在三份和离上都按下手印。 她自己也割破手指快速地按好,待片刻晾干后,她把其中两份细心地折好揣进怀中。 “我不会拿走赵家任何东西,我现在就带着大妮二妮走。” 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偏房,房顶还是她上月用全家能找出来最好的茅草铺上去的。 那年卢婧四岁,卢姝三岁,卢玉荷是回到张屠户家里才知道自己肚里还怀着一个,这便是卢妍。 卢玉荷一个女人带三个孩子肯定有很多苦难要承受,可是生下卢妍后她坚持立女户,从乡里求到县衙,总算是有个大人看了她的条件,发现全部符合立女户的资格,帮她立了女户。 卢玉荷不想让女儿还是姓赵,觉得十分晦气,既然她是女家主,那女儿们应该姓卢,到了想名字的时候却犯了难,因为她不识字,想给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字都非常难。 好在办女户时,认识了县衙负责户籍的县丞,县丞是科举考中了明字才被派到这里的,他岂止是识字,学问在十里八乡都算优秀的。 卢玉荷就提了一只羊腿登门拜访这县丞,县丞说起名可以,坚持不能收百姓的东西,卢玉荷求了半天,这才收下。 卢老夫人转述了县丞的原话:“有这三朵花,是你莫大的福气,我觉着给她们名字里带女字更能显出她们以女子身份为傲,也代表了她们是阿娘一手带大的,用这女字,铭记阿娘的恩情。” 卢琤琤听卢老夫人讲以前的事,听得眼睛都亮了,没想到祖母竟是这般厉害的人物。 再听一遍,除卢琤琤之外的卢家儿女们,对祖母也是深深地佩服。 如果没有祖母这般坚决地和离,想必也没有卢婧在山脚的黑店里打劫到那本兵,也就没有卢府三位女将军了。 可是琤琤却觉着有这样一位意志坚强,坚不可摧的阿娘,三位女儿就算不成为女将,也能成就其他的事业。 琤琤手在袖子掩盖下悄悄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阿娘的腿。 卢妍紧紧回握女儿搭在她腿上的手,另一只手伸过来捏捏她的小鼻子,两个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