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提早七天回来，在电梯口碰到有人搬家，她微微往后一步退让。 “没事，你们先上去。” 自己行李也多，双方不必挤在一处。如果对方所住楼层低，出电梯时还得让道。 “陶花！”电梯内有人惊喊一声。 听声音有点儿熟悉，细看家具也眼熟，是陶花半年前网购下单的素未谋面的心仪的躺舒宝人体工学椅和檀趣新中式客厅六件套。 “沐婉梓，你偷家吗？”陶花幽默地说。 她在心里迅速地把各种情况都想一遍，最后认为事情坏不到哪里。毕竟是法治社会，距离小区最近的巡护所仅200米。 沐婉梓见事情败露便老老实实坦白：“陶花，对不起！我看你房子空着，当个安全屋也不错。” 陶花讽刺道：“安全屋？你什么时候入公职？” 见陶花不高兴，沐婉梓神神秘秘地说：“末日要来了，海底即将发生地震，引起大海啸。我想着你可能赶不回来，所以帮忙囤点儿物资。当然，在这之前得先把屋内空间腾出来。” 这借口太拙劣，不通知她避险，而是忙着占用她的房子。有这么帮忙吗？ “你走吧，再狡辩下去场面难看。”陶花始终没跟对方起冲突，直到看见保安和管家过来才下逐客令。 打打杀杀这种事如果可以不用自己动手最好。 沐婉梓想要继续解释，同伴却不耐烦地拍拍她肩膀，耍帅式歪头说一句：“算了。” 这语气，好像陶花才是不讲理的人。 跟沐婉梓一起「偷家」的三个青年傲娇地走出电梯，排着队从桃陶花身边经过时依次说道： “不好意思哈！” “抱歉！” “报警也没用。” 既像道歉又像威胁，特别欠揍。 管家赶忙致歉：“对不起，陶女士，我们不知道对方的门禁卡是偷来的。” 其实管家完全可以撇清责任，沐婉梓拿着门禁出入卡，小区根本无法分辨是不是业主。 陶花点点头，没有多说话。刚从千里之外回到家，此时一身疲累。 “这次出警怎么这么慢？”管家怪道。 “我还没报警。”陶花笑笑，“沐婉梓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否则不会把房子交给她。” 故意这么说臊着沐婉梓，沐婉梓也确实露出点儿愧疚之色。 很快大区主管赶过来，同样忙着致歉：“我们的保卫有漏洞，后续会考虑人脸识别进小区。” 门店经理林古比较沉不住气，紧跟着说：“是是，保卫系统会升级。陶女士可不可以不要将这件事发到业主群和网络上？” 楼市一片低迷，区即将开盘，此时禁不起任何负面新闻，即便这件事细细说来甚至不算小区安保的失误。陶花识人不清把房子交给沐婉梓打理，保安怎么可能分辨得出沐婉梓什么时候变心？ “确定不报警吗？”大区主管慎重问道，“家里没有其他物品被盗？” “难道你要报警？鸿图不是马上开新盘吗？”陶花看他不放心便把话挑明说，“我这人怕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区主管连声说好，心满意足地笑开。林古心领神会地拨通报警电话：“歪，陈巡护，有人在小区散布末日谣言！” 陶花惊讶地抬头，真会玩。陶花怕麻烦，鸿图就换个不麻烦陶花的玩法。 沐婉梓迷茫地左右观望，不太确定这通电话跟自己有没有关系。听内容是在说她，但又没人抓她。犹豫间两位巡护员跑步赶来，出警速度两分钟。 林古行动也很快，已经让同事把刚才电梯监控中的内容剪辑传输过来，当众公放证据： “末日要来了，海底即将发生地震，引起大海啸。” “末日要来了，海底即将发生地震，引起大海啸。” “末日要来了，海底即将发生地震，引起大海啸。” 沐婉梓在电梯里说的「悄悄话」经过特殊处理变得异常清晰，一次比一次大声，巫婆吟唱似的。 陈巡护挺着个不大不小的肚子，懒散地迈着三七步。看一眼视频再看一眼沐婉梓，再看一眼视频再看一眼嫌疑人确认，指着沐婉梓说：“就是你吧！” 沐婉梓闻言好像终于被解开定身咒，拔腿就跑。 同行的青年大梦初醒般喊一句：“卧槽，快逃！这种要被关两三天吧！” 现场鸡飞狗跳起来，各种凄厉的呼喊声回荡在地下车里。 四个「嫌疑人」没商量好
，各跑各的，巡护员有点儿忙不过来便下狠手。一个嫌疑人被抱摔扔进车底，一个被肘击肩撞飞到柱子上。 另有一个嫌疑人机智地绕着管家跑，巡护员踱步靠近，瞄准时机踹一脚，比足球名将铲球更精准。沐婉梓最弱所以留到最后，巡护员把她弄得趴着用膝盖顶着她后腰，再反剪双手铐住，然后抓着手铐把她提溜起来。 沐婉梓是女生，看似得到最温柔的对待，然而她还是疼得全程嗷嗷叫。趴地的时候脸擦伤，半边脸冒血水，头发在脸上粘成一片，模样特别狼狈。 陶花看着有些不忍，但同时有一丝报复的舒爽。 巡护员三两下把全部嫌疑人控制起来，让他们面对着墙排排站，经常看法治节目的观众最熟悉的画面。 “跟我们去做个笔录。”一位巡护员走向陶花。 “我忙。”陶花鬼使神差地拒绝。 把沐婉梓完全交给巡护所处理比较好，否则像她这么不耐烦的人可能被多折腾一会儿就主动签谅解。 陶花打开背包，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强硬地拒绝配合调查，查找半天才想起来她的军官证是通过微信发放。 “少将？”巡护员惊呼一声，做作地捂着嘴掩饰笑意，“□□出电子版了！” 较为年长的陈巡护走过来，严肃地拿出手机操作，在内部系统核实。 滴…… 滴！ 滴—— 一阵忙碌的验证之后竟然确认陶花的身份为真。 陈巡护毕恭毕敬地敬礼，再谨慎地问道：“这个案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陶花顽皮地笑开：“没有，我困了，想回家睡觉。” 大区主管有点儿懵，全靠丰富的职场经验引导着行为。看到陶花按电梯，他赶忙指挥着保安：“上上，帮忙抬家具。” 物业服务得更仔细了，那么庞大的家具竟然能做到轻拿轻放，一点儿磕碰都没有。 陶花忍不住笑开：“别紧张，科研少将没军权的，啥也不是。” 这个身份对大区主管来说太超纲，他只好陪着笑一笑，是啥不是等百度查清楚再说。 大区主管忙完赶紧走，离开陶花的视线之后终于能恢复正常呼吸，腰杆也挺直了。 他重新开启「领导模式」，大声数落管家：“不懂阻止事态发展吗？还好业主不想多事！《房子被闺蜜霸占》这新闻要是闹出去得是多大的流量！区开盘还能不能搞？” 大区主管吼得厉害，陶花听着骂声轰隆隆传进屋，直到他们乘坐电梯离开才默默地把门关好。 陶花有气无力地把行李箱踢到一边，然后洗漱沐浴美美睡一觉，这一天实在是心累。这次之所以出门这么久，是因为她本来打算加入海市一家实验室，接触之后发现是狗屎，对方只想利用她招商引资。 在海市折腾大半年，主要科研人员和设备始终没到位。实验室没有完全建起来，但是已经招募一大批助理研究员，各个或者背景雄厚或者如花似玉。越看越不正经，不是骗经费，就是骗投资，反正主打一个「骗」。 怪她太天真，想着实验室小可以由自己说了算。确实没有比她更厉害的人捣乱，因为实验室根本没正事，何来捣乱一说？ 陶花决定放弃合作时，陈老板一直追到机场挽留：“给你5股份好不好？15！” 陶花笑道：“陈老板猜拳呢？” 陶花在迷迷糊糊中醒来，脑子里全是五和十五，心里有事睡得很不踏实。 尽管不信，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沐婉梓的话听进去。 地震吗？ 海啸？ 哪来的消息？ 她在地震局里没有朋友，但沐婉梓也没有，那么只能是「万能的网友」，大概是网上传出来的消息吧！ 然而网上消息很少，智能助手过滤一遍之后，只在冷门论坛里查到零星几个讨论。论坛上的人急死，说大平台不让发，会被当作谣言处理，发一次封一个帐号。 发帖人情真意切，但用词不专业，陶花直接私信： 花花：「冒昧问一句，您不像是有能力监测海底板块活动，请问如何断定海底地震？」 发帖人竟然不生气，好声好气地回复： 冯冯：「最早发布消息的人已经被控制，账号也被封了。」 冯冯：「添加好友才能发图，我把最早的截图传你。」 陶花恍然大悟，骗粉的吧！ 真是虚荣，这种僻静论坛的粉丝有什么用？ 陶花没再回
复，把各种长久被设置成免打扰的群聊都点开看一遍，连民警建立的诈骗群都没漏掉，所有群聊里一片祥和，搜索关键字找不到任何相关讨论。 如此她反而感到不安，谣言对公众的吸引力就像灯光之于飞蛾，既然已经有风声，怎么可能完全没风浪？ 心里有疑问，那就干起来吧！末日太夸张，就当一场洪水的规模来应对。 准备工作从开始到放弃全程不足三分钟，因为陶花意识到洪水来临时最难解决的竟是用水问题。先不论到时候水源是否卫生，关键是下水道封堵，甚至可能倒灌。 高层落差大，马桶应该还能用，但冲下去的每一滴污水都会倒灌回地面，然后漂浮在大楼四周…… 放弃三分钟之后，她又重新打起精神。买点儿吧，万一呢！ 可能这就是危机意识和求生本能。 自己临时想难免有遗漏，陶花直接搜索《洪水区生存技巧》。搜索篇章结合着看，最后得出结论，家里什么都有，需要囤积的东西并不多。 她很少在家，一年前买的大米没拆封，仔细一看快过期了。 那就买些净水、果蔬和料，以及日用消耗品。 再买艘冲锋艇吧！这是洪灾时期硬通货。 本来以为冲锋艇是贵重物品，一搜商品发现价格惊人得便宜，按降序排列，最贵不过五六千。 陶花一口气买十艘，玻璃钢底的、加厚的、进口的各种都买一些，想着总有一款好用。折叠起来一个船包不占地方，而且灾后可以二手卖掉或者捐赠，捐赠抵个税，不会太浪费。 怕路上物流耽搁，选择一家同城的店铺叫闪送。俩小时送达，比商超团购更快。 团购经理说订单多，可能安排晚间送货，问陶花是否方便。 陶花一听难得紧张起来，回复道：「今天订单格外多吗？」 团购经理：「这两天都比较多。请放心，我们会保证2小时内送货。」 陶花正想说追加，转念一想不如去别家商超试试，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再联系一家看起来靠谱的商超团购经理，这家团购方式比较传统，单个商品100份起送。那就粮油米面吧，若是用不着的话，这些东西将来都方便捐出去。 陶花这边将信将疑慢吞吞准备着，外面世界的发展却是按下快进键。她弄完物资又迷迷糊糊入睡，再醒来时窗外狂风大雨，智能音箱不断播放极端天气警报，甚至循环播放市长讲话，督促居家不出。 市长的声音特别领导范儿，低沉缓慢，普通话不太标准但能把每个意思讲清楚。 她好像就是被这声音吵醒，又熟悉又陌生。 陶花意识到情况特殊，想上网查看新闻，正好团购的东西送到。匆匆赶到地下车，一看吓一跳，她完全低估了一百袋大米的体积。这一堆大米放在一起，好像抗战时期街头用沙袋垒起来的防御工事，后面藏十几人小队上面架两挺机枪那种。 送货员熟练地问：“在这里分，还是全部先搬上去？” 陶花哭笑不得，两样都不想要。 她想退货。 好在她把十二楼都买下来，相当于一梯一户，她可以先把东西放在大门外，大门一关眼不见为净。 这比抢盐更可笑，她真的不知道一百袋大米是如此壮观。 稍后第一批团购物资送到时，地下车已经半淹，只能卸货在一楼。卸货点离电梯比较远，几位保安带着小推车来帮忙。 一边搬运一边涨水，很快就漫到小腿肚。 陶花终于清醒一些，都到这程度，就算没有海啸，也是一场严重的内涝。她果断拿出手机给送货员转两千红包，他们出工一趟四个人，每人平分也是一笔可观的收益。 “不要送货了！”陶花焦急地说，“公司要罚款就让他们罚，市长都说不要出工。” 送货员一脸迷茫，搞不清楚状况。 陶花坚定劝道：“别管什么2小时送货，这种天气不要出工。” 这是一座新兴城市，而且正在高速发展中，实在没道理半天不到就被淹没，何况降雨量看着并不大。 见对方难劝，陶花指着对方的手机说：“随便打开哪个平台，这时候应该已经有很多遇难者的新闻。” 送货员将信将疑，但还没来得及点开软件，电话先来了。送货员才说几句就嚎啕大哭：“我娃没了！” 语气悲伤又委屈。 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知道，小学被冲了，很多孩子不见踪影。 送货员快速冷静下来说要自己去找
，几位搬货员立刻相挺：“辉哥别急，把兄弟们都喊上一起找。” 简单一句话说得震天响，陶花被震得后退一步，莫名其妙就想到水泊梁山。 哥哥！ 哥哥！ 俺跟哥哥一起！ 然后就起义了…… “等一下。”陶花喊住他们。 “不好意思哈，姑娘你们自己搬。你也听到了，我们这边人命关天。”一群人七嘴八舌，语气中竟然透出一丝兴奋。 枯燥的工作和生活终于有一丝波澜，他们要去做一件正义的事情，可以光明正大地逃离平庸和重复的日常。 陶花露出一抹友好的笑容，慷慨道：“开车不一定方便，我有冲锋艇给你们带上，兴许用得着。” 她想着越是这时候人心越不能乱，不能让任何人觉得自己被社会抛弃，进而肆意搞破坏。否则必定引起大乱，到时候全社会人人都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