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进江府时，给常满引路的人换成了大丫鬟，她腰背弓得像一只虾仁，三人走的是另一条去往前院房的连廊。 前院不大，墙垣边零星栽着一片竹子显得整个院子都有些朴素，常满还未走近就看到窗户内的江大人，他没穿官服，一身青灰色的家常素袍显得人可亲了许多。 常满脚下慢了两分，她对江大人非要将请她相见的意图有些不解，再联想到江夫人的态度时，又有些不安。 瞪着圆眼的玉扇跟在常满后头悄悄四处打量，她先前在江府后院时就觉得连廊上的竹帘不如自己小姐房的纱帘精致，此刻再看前院花坛里裸露的泥土，她不由地腹诽这院子布置得甚至有些粗糙。 江帆焦躁地在桌子边走来走去，知府大人要给亲娘过寿请宴的消息来得十分突然，先是从大人家中往外递出了口讯，紧跟第二天成箱的帖子才陆续往各家府上派发过去，参宴的宾客多不胜数。 从接到消息至寿宴当天，留给客人准备的时间只有七天而已，仓促间市面上各家商铺内适合作为寿礼的商品都成了抢手货，不仅高价甚至高价还买不到。 知府大人不仅是淮宁府内最高级别的长官，更是他的直属上峰，所以他准备的寿礼既不能寒酸也不能敷衍，寻觅了几日都没有找到合心意的，原本已经打算把妻子给岳父准备的玉佛挂件先借来一用了。 “民女见过江大人。”常满远远站在门边福身，礼数一丝不苟。 江帆压下心急转过身来点点头，让大丫鬟扶起常满，他没有选择坐回桌位置，而是带着常满在窗边的圈椅处并排坐下，小厮端上茶来。 常满看出来江大人约莫是有正事寻自己，她等着对方先开口说出要求。 江帆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打开常满送来的礼盒，“我请姑娘来，是想问姑娘这套茶具的来历，我还从未见过像这样颜色清透的青色的釉面。” 常满从盒子里拿出一只杯子，对着阳光时釉面显得越发清亮，“这是我家瓷厂最近才研发试烧的一批新瓷，釉面的配方也是新改良过的。” 江帆有些意外，据他所知常氏瓷厂的生意一直做的平平无奇，难得竟然还有这份手艺。 他本想从常满口中问得茶具来历后，去寻一套更精致些的作为寿礼，“既然如此那更方便了，我想购入一套瓷器上有莲花捧寿这类图案的，常姑娘可方便？” “这……”常满有些为难，犹豫再三才说：“不瞒大人，新瓷只烧成功了一炉，而这一炉里只烧成功了两套茶具，其中一套就是这套无纹瓷，另一套杯中刻有瑞果花卉，除此之外并没有批量生产。” 江帆激动地鼓掌三声：“那就是市面上还没有同款！瑞果花卉也可以，这都是吉祥物，能否请常姑娘将另外一套茶具也割爱予我？” 常满将杯子放回盒子中，“大人见谅，虽然目前新瓷还没有开始在店里销售，可是新瓷的技术已经稳定了，瓷厂内马上就要开始批量烧制、正式上架，无法一直保持市面上没有同款的。” 江帆心里明白除非自己永久买断新瓷的配方，否则不可能要求新瓷不上架，他只需要自己送礼的时候显得独一无二即可，略一思索，问道：“常姑娘计划何时开始销售呢？” 常满掐指计算。 她在昨天从全师傅家出来之后，就去了下东二街的商铺，店面的位置不算好，夹在一间沽酒铺和一间杂货铺之间，店内只有一名伙计，销售的都是一些常见的碗和盘子之类的日用瓷，还有瓷厂在烧制大笔订单时零星多烧制的瓷器。 她在店内将各类商品进行逐一盘点，更深入的了解民间瓷器市场。期间约莫耗去了一个多时辰，竟然连一单生意都没有做成。翻看了账本，一个月盈利不过几两银子，若不是因为店面本就是自家的，那这间店铺的收入连租金都不够支付。 常满根据两次获得的系统奖励猜测，除了生命能量石外，后续任务奖励大约还是与制瓷相关的一些配方和技术，她计划对瓷厂的生意进行一些调整，不过需要等市瓷局和马帮的两笔订单完结之后再进行。 她沉吟片刻，回复：“大约一个月之后。” 江帆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知府大人出身名门，这些年又身居高位，这些年收到各种新奇礼物繁不胜数，新物件能在他手里把玩一个月都算多了的，保守起见他需要再多个十天，“在四十天之后正常销售，届时我会在同僚中推荐新瓷，常姑娘觉得如何？” 常满心头一跳，这是个能让新瓷一举打入官员圈子的好机会。 但先前江夫人的一口咬定自己与江大人有私情的态度，让她心中充满疑虑，她是不可能用自己去交换生意的，她甚至已经想好不再与江府之人有更多的接触。 她起身行礼，“等会我就把
茶具包好给您送来，只不过推荐的事情……” “那就这么说定了！”江帆大赞着打断常满，露出轻松的笑意向窗外招手，大丫鬟迎进来一名和常满年纪相仿的少女，“这是小女江琴伊，自从随我来了淮宁府之后便少了朋友，今日就由小女招待姑娘，你们二人玩去吧。” 常满见状咽下了未尽之言，与冷美人江少女相互见礼，至少江大人没有想要纳她为妾的意思。 - 第二天一早，赶着开城门的时间，常满坐上勇叔架着的马车直奔郊外瓷厂。 大掌柜阿忠昨天下午遣小学徒来常宅报信，市瓷局订单的第一批瓷坯晒制环节基本已经完成，第二、三批瓷坯则会在今天晒制完成，为了节约时间，瓷绘朱师傅今天一早就要开始印底稿了。 常满决定从今天开始就到瓷厂驻扎几天，她得守着瓷坯绘制的全过程。 大掌柜还是早早的就等在瓷厂门口，见到马车上下来的常满，就是一愣，少女没有穿往日的广袖长裙，换了一套深色的窄袖窄腿胡服，头上只有一根木簪，素净的和她第一次来瓷厂是判若两人。 他没想到常满说自己也要来绘瓷竟然不是随口一说，“大小姐，前几天您没来，朱师傅已经反复尝试了您的方法，他的小徒弟如今也能根据底稿在瓷坯上描图了。” 常满在门边驻足，她正在看粘贴在大门旁边的‘生产计划表’，每个窑工的名字后面都按上了一连串的手指印，代表着他们每天都分毫不差的完成了任务。表格最下面还有几串明显小了一圈的手指印，连那几个前来帮工的孩子也被列进了计划里。 其中有六七个名字后面的手指印比其他人多出几个。 大掌柜跟在一旁帮腔，“老胡是干的最多的，他和他家小子每天都早来一个时辰，再晚走一个时辰，比计划里多干了快一半的工。” 常满高兴地笑了起来，问：“哪个是胡师傅？” 大掌柜先一步往拉坯区走了过去，指着那边正在调整梅瓶形状的中年男子，“他就是老胡，市瓷局订单分到他手里的活已经干完了，他现在在做的是马帮那批青瓷的瓷坯。” 常满没有走近，她远远地认出来了这人，他是之前闹脾气说要在被抓去坐牢前先回家陪老娘和儿子的那人。他手艺纯熟，脚上踩着踏板控制车盘的转速，一坨泥在他手里转着转着就有了雏形，再用手指调整开出碗口，行云流水间一只小碗已经从车盘上取了下来，放到一旁阴干。 常满转头问：“那有没能按时完成的人吗？” “大家都完成了，”大掌柜犹豫了片刻，“就是……瓷绘马师傅说他的手已经养好了，他想来上工了……” 常满询问地看了他一眼，“你允了吗？” 大掌柜凑近过来，“我看他手腕还包着药，就没同意……” 常满眼睛一转，她将要开新瓷的烧制，至少在初期配方得要保密，她得从瓷厂里挑选一批信得过的人，“请他先歇着，等手彻底好了再说。” 常满越过拉坯区域，她已经看到晒坯场上堆满的各种形态的瓶子，高壮的窑工光着上半身，他们正在将晾晒程度不同瓷坯位置进行调整。 “小姐！”玉扇遮着眼睛，脸颊通红。 常满神色如常地一一笑着应了跟她打招呼的窑工们，坐到了马师傅空出来的位置上。 绘瓷除了技术之外，更需要足够的耐心。她指挥玉扇打水过来，仔仔细细地洗过双手以免弄脏瓷坯，再将碎发都别到耳后。 常满勾着头，左手扶着已经用黄蔑灰拍好底稿的瓷坯，右手执笔一点一点地沾着彩料描画牡丹图案，神情平静，乌黑的眼珠里全是专注，运笔期间就连她头上的发簪都纹丝不动，每画完一笔之后才连续眨几下眼睛。 玉扇已经看呆了，紧紧地攥着拳头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