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预展的第一天圆满结束。 关了院门的几人没有着急离开，一个个累得说不出话来，全都坐在檐廊边歇脚。 按照原计划，鉴赏会预留了从未时到巳时整整三个时辰供各位官吏前来赏玩，没想到前面两个多时辰都没有人前来，最后半个多时辰里扎堆来了所有人。 从大掌柜到负责端茶倒水的小厮，他们全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市井小民，见过最大的官或许只是府衙的九品知事，哪能想到今天一下子集齐了淮宁府大大小小的所有官员。整个预展期间不敢出一丝差错，全程都没有一刻不提心吊胆，好不容易送走客人，这会只觉身心俱疲。 常满让石青在门廊边支了个小铁炉，她坐在门槛上，摇着扇子观察锅里沸腾的金银花水，“明天还有一天，先来喝杯润喉茶，不然该倒嗓子了。” 众人七零八落的应着声，挪到檐廊边。 大掌柜捧着杯子，“东家，崔大人最终选了哪个年礼方案做呢？” “咱们的院子布置得这么漂亮，新瓷又做得这么好，”常满笑着，“崔大人当然是两件都定下啦。” 好厉害！ 那可是知府大人啊！ 大人什么好东西都见过！说明咱们的青瓷特别好！ 所有人一片欢呼。 郭宝盈兴奋到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她之前看常满在家提笔编写产品介绍词的时候，好奇得用指尖跟着比划，她不识字，更没有识字的机会，从前在家中只有大弟弟被阿爹送去学堂去读，被常满发现后就边写边教她，她写的不怎么样，倒是把内容读过一遍之后能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引得常满连连夸她‘过口不忘’。 她负责的区域有几个展台，在等待的空档，面对白墙小声把所有介绍词都背了一遍。刚开始介绍时还有些紧张，在三句话之后，她发现诸位大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展台吸引了，根本无人留意她的身份和面貌，接下来出口的句子都流畅了许多。 听完介绍，还有大人客客气气的跟她道谢。 郭宝盈激动的眼泛泪光，紧接着抬起披着崭新袖子的胳膊却是一愣，转而抓着常满的袖子抹眼泪，“我真的帮上忙了！” “不止姐姐帮上忙了，所有人都有功劳，”常满把两腿往前一伸，胳膊支在身后，她全身的骨头都累得嘎吱作响，换了个姿势正好挣开被郭宝盈钳制住的手臂，她也心疼新衣服，“大喜事该庆祝一下，秦大公子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秦双勋哼笑道：“等你想起来，咱们只剩下西北风喝了，我早令人准备好了锅子，你等着吃吧。” “你早就知道今天会有喜事？”常满有些意外地回头，小院后门陆陆续续地进来一队端着铜锅和各种杯碟的小厮，“这是……火锅？” 秦双勋才不会承认这些都是他准备用来安慰常满的，他一早就做好了今天无人上门的准备，意外得反倒是宾客盈门。 都是因为那卷睿郡王的题字！ 他虽然十分好奇，但以他们的关系，问过一次已经足矣，他不想执意窥探她的隐私。 他学着常满翻了个大白眼，“什么火锅？取炭火上面架着锅的形象用来做名字？这也太直白了。你好歹也是鉴赏会的大东家，能不能雅一点，这是拨霞供，就是涮兔肉。” “……”常满口水泛滥，也不在意他说‘火锅’二字不够雅了，“居然有兔兔？” 秦双勋眼里只有她水润发亮的大眼睛，连天上闪烁的星星都不及她万分之一。 他在上次两人一起吃‘黄小郎’的小菜时，就发现常满对各种稀奇古怪的野外食材格外感兴趣，那纸袋子里的酱獐巴几乎全进了她的口中，今天的兔肉是联系猎户专门指定要的。他指挥小厮们摆开桌子，趁机挤开大掌柜蹭到了她身边落座。 他夹着兔肉往锅里放，肉片在热汤里翻滚起伏，颜色如同云霞一样粉红，再全都夹到常满面前的碟子里，“猎户一大早送来的鲜兔肉，你尝尝。” 常满早就饿了，有人愿意代劳，她正好乐得个方便，一块接一块吃得不亦乐乎，实在是单纯为了好看其实一点也不方便的广袖影响了她的发挥，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桌人古怪的眼神。 郭宝盈和秦双勋一点也不熟悉，除了知道他是店铺的房东外，完全不清楚他们二人还有什么别的关系，几次张口结舌，想要提醒常满，都被秦双勋瞪着眼睛阻止了。 他不仅瞪郭宝盈，还把满桌子的人都瞪了一圈。 石青被他瞪得缩头缩脑，捧着碗连视线都不敢往那边转。 秦双勋刚才都快气死了，他明明让小厮准备了两口铜锅，为得就是和
常满两人单独坐一边，但她非要让所有人挤到一张桌子上，说着庆祝就要大家一起热闹的吃饭、喝酒。 他的视线黏在了常满脸上，看她小口啃着兔肉，投喂成功的快乐早就超过了烦恼。 二掌柜扶着因惊吓几乎掉到胸口的下巴，其他人不知情，可他是亲眼见到的，在大兴府的时候，每次吃饭都是东家频频给李公子夹菜，两人的关系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这会怎么反过来了？难道东家喜欢这一款的？ 他朝阿勇看过去，眼神里全是熊熊烧的八卦之魂。 阿勇看得眼角直抽，他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人，但那人至少得能兜得住小姐闯出来的篓子。才短短几个月，从山野马匪到一城知府，全都成了小姐的坐上客，她还进了一趟府衙大牢，往后还不知会有什么吓死人的场面。 常满把酒杯放回桌上，脸颊微红，气息里全是菊花和糯米的甜味，。 秦双勋站在小院门边，殷勤地问，“我送你回去？” 常满摇头，“有勇叔送我们。” 常满和郭宝盈先后上了马车，阿勇和石青坐上了车辕，大掌柜和二掌柜相携步行离开，顷刻间门外热闹全都散去。 秦双勋驻足，看秋风卷着落叶起伏飘荡，直到落叶飘出视线，才转身接过小厮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回家。 比起回秦宅面对一众表里不一的嘴脸，他更愿意和常满呆在一起，谈天说笑自在得多。一个不在意他淮宁府首富之子身份的人，一个不想从他这里获得任何利益的人，一个恨不得不跟他联系才好的人，让他怎么不喜欢。 他讽刺地弯起嘴角，他已经十分厌烦那装模作样的女人了。 翌日，常满有些来迟了。 她昨日接近凌晨了才躺下，先是因为接了崔大人的年礼订单的事情，常砚激动地抓着她和郭宝盈聊了半宿天。而后，趁着半夜有了灵感，她还画了几幅瓷器的线稿准备拿给朱师傅。 她到的时候，除了睿郡王的题字前，就连各处展台边都围上了一圈人。 小院里的宾客明显积极活跃了许多，还有几人是带着妻子一起前来的。 常满一看到了秦双勋，他正在和一位比他年纪稍大些的客人说着话。 她走过去，看见客人手里捏着一只本该放在展台上的花口盘，盘子另一端沿口狠狠顶在秦双勋的肩头，“小勋，我跟你说，这套盘子你必须得留给我，你嫂子刚可是给我下了死命令，要我必须拿下。” “这店我说了不算，得等咱们东家来了才行。”秦双勋连连作揖，余光里看到常满，快步走过来，“阿满，我给你介绍个人，明天的斗茶会我没邀请函去不了，我让他陪你一起。” 常满跟着他往里走，没想到又回到了刚才那位不依不饶的客人面前。 “这是咱们淮宁府的第一大茶商，徐云生徐大老板，当然他也是我的表兄，”秦双勋俏皮地眨眨眼，“这是我的合伙人，也是满场新瓷的天才创造者，常氏瓷厂的东家常满。” “徐老板，久仰！”常满恍然大悟，对着两人轻轻击掌，开了个玩笑道：“你们兄弟二人这是合伙挖坑等我跳啊！” 徐云生率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常老板如此盛意，那在下便不客气了。” 秦双勋还在愣神，“啊？” 常满前脚才意外听到徐云生想要这套碗碟，后脚秦双勋就说要请人陪她去斗茶会，还接着介绍人是他表兄。 先前不能卖的原因是怕展品凑不够会开天窗，他们现下已经准备好正式营业，只差择一良辰吉日揭牌，就连新一批的瓷器也已经烧好了。 不管从哪个角度，她都恰好合适把碗碟当作一件礼物送给徐云生。 秦双勋反应过来，直呼自己上当了，“阿满，我坚决和你站在一遍，我表兄才是那个奸商……” 徐云生虚点着他的脑门失笑不已，一早听说自家表弟为了个又小又破的瓷厂，抛下秦家的生意不理，自降身份忙前跑后的处理问题，但没料到，他的合伙人是个挺有意思的年轻女孩。 今天来得全是秦双勋的熟人，三人说了没几句，他就被拉着去和别的客人说话。 留下常满和徐云生聊起斗茶会的事情，原来徐云生不是宾客，他是斗茶会的发起之人，明天更有他商号的茶饼要参与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