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这天，远在美国留学的表弟接了视频过来，一家人聊了一阵 年饭上桌之后没吃几口，大家就各忙各的，手机的祝福信息一条接着一条，不仅要发还要忙着回复，一条消息没有编辑完，手机又开始震动提醒来了新消息，抢红包也抢得热闹 陈慈回了一阵消息，想起恩师柳维，好像自从上次两人在他的办公室发生争执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她恍惚片刻，调出柳维的微信，发了一个新年快乐，停留在界面，很久都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复 她叹了一口气，退出来 葛立薇年前就从以色列回来了，中途又立马转机去了西藏，反正就是不回来 她想着给她打个电话，一翻开通话记录 工作室的电话就在此时打了进来 短暂的新年祝福后，又开始旧事重提，问她来年画展的安排 “上次就给我说还有大半年，还早，现在过年了就翻篇了，不早了。” 陈慈一下语塞 突然想起前两天男人给她寄的明信片 心里一下有了打算 “第一个展点就选在云南吧。” “其他的城市就按着以前的来，你看着定就行。” 对方嘴里呢喃着 “云南····” “云南、以前也从来没定过云南啊，这次为什么，感觉那边的粉丝不是很多。” 陈慈语气不咸不淡，有些不以为意 “但是我个展的初衷也不是卖画给粉丝啊。” 她继续到 “风景很好，人也很好、” 她想起自己不久前看到的媒体广告 “而且听过月还有泼水节，大家一起去，顺便玩一玩，放松一下。” 对方还想说什么，但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深陷抄袭风波，被网友骂得狗血淋头的陈慈，一下就闭嘴了，过了很久认命般的回了一句好的 晚间的时候陈慈离开了家，回到老宅，和许小寒一家人吃完饭，又打了电话约李耐静，大家一起聚到陈慈家门口来放烟花 那是前几日陈慈和许小寒赶最后一趟集买的，她许久不买这些玩意儿，发现多了许多花样 有喷射类、旋转类、升空类、吐珠类、线香类、地面礼花类，她也不仔细瞧，从大纸箱里随意翻出几个地面礼花的摆成一排 几人摸出打火机同时点了引线后就疯兔似的往身后蹿，生怕被溅起的火花烫了羽绒服 李耐静看着身边欢笑的好友欲言又止 陈慈则沉浸在烟火曼妙的景色里，完全没有在意到身边人和她情绪上的错位 最后一大箱烟花放完，许小寒被许怀义叫走后，李耐静才支支吾吾的开口 陈慈正蹲在院坝下方的水井旁洗手 她站在院坝的边缘往下看，紧张得手足无措 “陈慈、” 她叫她 冰冷刺骨的井水将陈慈冷得龇牙咧嘴，表情扭曲的回过头来瞧她 “怎么了” “你能不能借我十万块钱。” 做足了心里准备，她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一颗心脏快跳到嗓子眼，倒不是怕陈慈不借，她更担心的是影响两人多年的情谊 提钱伤人么，她总觉得向好友开口借钱，是一件很难堪的事 连带着她整个人也变得难堪起来 她将身子低了下来，抱着双腿蹲在坝边，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眼前的地面，也不敢去看对方，就这么蹲在夜色里，就像一只受惊的鸵鸟 陈慈身形一滞，看她这个样子，也顾不上仔细洗手，随意在水里捞了两把就上来 她没有立即回复，倒不是不肯借，只是看她这个样子，陈慈更担心的是遇上了什么事 “家里出事了？” 突然意识到大过年的自己这么问多少有些不吉利，她立即接上话头 “你一下拿那么多钱做什么” 李耐静还是缩着头蹲在地上，摇了摇头，瓮声瓮气的回到 “没有。” 陈慈抬高的心一下又回落 她从兜里摸出根烟点上，一弯身子也蹲下来，还刻意往李耐静身边凑，偏要去挤她，将被井水冻僵的手往她棉衣兜里钻 “那你——” “这段时间张诚从贵州回来了。” 听她提起男朋友，陈慈一下就安静了，
自动忽略说了半截的话，只是沉默的等待 “我家里还是不同意我们的事” “总觉得他没有正经工作” 陈慈有些不理解 “做小生意的老板也不比谁差啊，只要能挣钱，体制内体制外都差不多。” 李耐静听了这话，只是沉默 陈慈突然回忆起去李耐静家避雨那晚，也被她妈嘴碎了几句，心里一下又共情起张诚来，两道细眉乱七八糟的拧在一起 李耐静：“当初我家里买房，他也出了些钱，既然要分开了，就不能再不明不白的，我想从你这里借一点，一起还给他” 陈慈：“他找你要了？” 李耐静急忙说道：“没。” 陈慈点头 她本就比李耐静高大半个头，即便现在蹲着，气势上也属于压迫的一方 指间的烟换了只手拿，将空出的手掌轻轻压在李耐静头顶上 她这个朋友啊，总是那么小小一只，长不大高，也长不大胖，本来就温软敦厚的性子，总喜欢在鼻梁上架上一副厚框眼睛，看起来就更加乖巧纯良了 但即便性子谦润，小时候也被自己带上干了不少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的调皮事，完全不像个姑娘家，还总是被陈慈拉上和别人打架，有次半边镜片都被打碎了，被她妈提了根棍子追着满村跑 想起这些旧事，陈慈的嘴角不自觉的弯起来，可再偏头看一看好友，嘴边的笑意就越来越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越大，所以勇气就越来越少，这段在她妈眼中看起来并不那么门当户对的感情把她折腾得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像一只落了水的灰鸽子，湿漉漉的，潦倒又困顿 “钱倒不是什么问题，待会我打你卡上。” “但那是你谈了近十年的男人，就因为你妈几句话就走不到一起，会不会有点遗憾和可惜。” “你妈或许不会跟你一辈子，但我觉得张诚会。” 陈慈拍拍她的脑袋，李耐静的头小鸡逐米般的抖动 她说出的话是鼓励也像安抚 “拿出小时候打架的那种气势，那种冲动，那种勇气，何况，选择张诚，他并不会让你输。” 李耐静仍旧支支吾吾 “但是我妈·····” 陈慈眉眼一挑 “她再怎么否认，身上留着的血总是回避不过去的，你当真要和张诚在一起，她总不会又像小时候你犯错那样，拿根棍子追得你满村跑。” “你妈再不同意，你都顶着压力和张诚拉扯十年了，怎么临门一脚，却怂了。” “爱人的爱意或许有一天会被时间消失殆尽，但是亲人的爱意不会，你妈顾及你，顾及你的工作，不会彻底跟你撕破脸的。” 李耐静彻底安静，一句话不说，就埋着个头，陈慈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手机里有多少张诚的照片，光我们的聊天记录里就不少，你总喜欢给我聊他，我说这些，是看你真的喜欢他，你像条犟牛似的，又轴得很，这么些年就这一个男人，万一错过了又后悔怎么办。” “我不是你妈，我不看利益，我只在乎你的感受。” ····· 李耐静还是不说话 陈慈有些急 “我不是心疼钱，我跟你说话用不上装，也用不上客气，十万块我根本不缺，一百万我都能给你，钱我待会儿就转，但是你自己要决定好。” 李耐静依然是沉默 陈慈终于是看不下去，手臂转了个弯，啪的一声拍到她肩上 “你倒是说句话！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 李耐静猛地被她拍斜身子，伸手勉强撑住地面才没有狗吃屎 有些欲哭无泪，委屈着半张脸 “我不知道说什么。” 陈慈看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从衣服兜里将烟盒摸出来，自顾自点了一根递过去 这一刹那，陈慈突然觉得自己被葛立薇带着有了一点匪气 李耐静从来没有抽过烟，陈慈是知道的 见她这个动作，李耐静显然惊了，愣了一秒，随即双手就在空中乱飞，连连摆手拒绝 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陈慈好一会后才想起，不久前在饭桌上，葛立薇也这样劝过那小和尚喝酒 自己也被葛立薇同化了 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 葛立薇劝不了一个僧人破解，她
还劝不了一个普通人抽烟么 她将李耐静乱飞的手抓住，稳稳将手里的烟放了上去 两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命令道 “抽！” 她强势，李耐静看她认真，双手微颤、犹犹豫豫去接 她从没抽过烟，也不懂怎么抽烟，力道一下吸猛了，过量的烟气汹涌的朝气管里灌，还没彻底到肺里，就踉跄着跑出来 李耐静剧烈的咳嗽起来，尼古丁特有的刺激直冲脑门，瞬间让她心脏猛跳，大脑发胀，仿佛不能思考 陈慈没管，等她放肆的咳嗽一阵，才眯着一双细眼问她 “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 李耐静憋住一口气，半晌后才后知后觉的点头 以前不明白，现在总明白了，为什么大人们总爱抽烟 大脑短暂的失神让她不能思考，神经麻木的人总不会多想 不会多想，人就是快乐的 陈慈没有再逼她，但片刻的停顿后，她惊讶的发现李耐静再次将烟嘴递到了嘴边，主动的、随意的，仿佛爱上了这种感觉 两人相互沉默，直到这根烟在李耐静手里消失殆尽 她才头脑浑胀的站起来和陈慈告别 时间恰巧来到零点，周边不少人家在放烟花，冲天的声响直传到这边来，五颜六色的光一片片的在天空炸开，斑斑点点的光亮映照在两人的身上 陈慈在这漫天的烟火里看着李耐静越走越远 “耐静！” 她突然叫她 对方停步回头看她 陈慈一路小跑过去，轻轻抱了下她 “新年快乐。” 她抬手轻轻拍拍她脑袋 “回去好好睡一觉，好好想一想，如果心不静的话，就别着急做决定。” 李耐静点了点头，等她走没了，天空的烟火还在继续 陈慈的一箱烟花早废完了，现在只能看别人的乐呵乐呵 她双手环抱，仰着头后退一步靠在屋檐下 漫天的星辰和烟火交相辉映，感觉时间在一瞬间发生了倒流，让她置身于许敬南和她通话那晚 今天一整天，她都没有收到来自任何陌生人的祝福信息，也就意味着，许敬南并没有尝试过联系她，一次也没有 她不知道的是，与她还算惬意的日子相比，男人正奄奄一息、生死未知的躺在抢救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