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眸心剧颤,她似乎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的看着母亲,她几乎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会从母亲的嘴巴里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娘,居然让她杀了虎哥儿,让她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青娘无声地笑了,眼眶中却蓄满了泪花,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抱着儿子上前打开了门,她的面色平静,对着张氏静静地地说了句,“您走吧,您放心,我们绝不会连累你们的。” “青娘,你不要犯傻呀,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张氏还想再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犯傻,我只知道虎哥儿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骨肉,谁要来伤害他,我就算是豁出命,我也要保护我的孩子!”青娘的眼瞳中透着火光,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可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却显得无比的清晰。 张氏看出了女儿眼中的决绝之意,她有些焦灼,又是说了句,“青娘,你听娘的话,你还年轻,不晓得这事情的轻重……” “您不用再说了。”青娘打断了她的话,抱紧了怀中的儿子。 张氏见青娘如此,只叹了口气,一夕间却仿佛老了好几岁,她的腰微微佝偻着,嘴巴里只喃喃念叨着,“儿大不由娘……” 她颤巍巍向着门口走去,快要离开时她停下了步子又是向着青娘看了过来,青娘避开了她的目光,张氏见女儿打定了主意,晓得劝不动她,只能转身离开了裴家。 屋子里只剩下了青娘母子。 望着怀中的稚子,青娘只觉得鼻尖酸涩得厉害,她不敢伤心,也不敢落泪,晓得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她深吸了口气,将孩子送进了摇篮,自己则是快步走到了柜前,将自己和裴显峰的衣裳都是取了两套出来,又将虎哥儿的换洗衣裳和尿布准备好,一道塞进了包袱。 做好这些青娘又去将家里的钱匣子取了出来,也没有去数,只将里面的银子一股脑的全都拿了出来,包袱里塞了一半,自己身上装了一半。 她从没有和官府里的打过交道,但也曾听说过一些,晓得和官府打交道定是少不得银子的,裴显峰现在被那些人带走了,也不晓得那些官差会如何对他,待查出他的身份后,会不会给他上刑? 这个念头刚从心里浮起,青娘就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咬了咬牙,只想着先带着虎哥儿进城去,一面打听着消息,一面想法子塞给那些官差些银子,就算他们不能放了裴显峰,多多少少也能看在银子的份上少折磨丈夫一些。 打定好主意青娘的心里倒是平稳了许多,她将虎哥儿用小被包好,不敢让孩子受一丁点的风寒,而后用布条将儿子牢牢地背在背上,手里则是挎着包袱,待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出了门。 她晓得待裴显峰的身份传回村子,只怕村子里的人再容不下他们一家三口,甚至还可能伤害她的孩子,若想保住虎哥儿,必须现在就得走! 青娘的眼睛里浮起一股坚定之意,她轻轻在背后托了托虎哥儿,带着孩子踏入了茫茫夜色。 “你们听说没?咱们这一带来了一个大燕细作。” 小茶摊中,几个喝茶的人围坐在一处,其中一人四下里看了看,一大早的小茶摊上并没有太多的人,那人方才与周遭等人压低了声音开口。 “我也听说了,这也太吓人了,听说这个人都来了两三年了,居然现在才被揪出来!” “你们以为揪出来就没事儿了?我家侄儿可是在县衙当差的,昨儿他给我透露个消息。”左首处一个老者故意卖了个关子。 果然众人的心神都是吸引了过去,纷纷问他,“是啥消息?” “那个大燕人跑啦!”老者吐出了一句话来,却无异于在平静的湖泊中投下了一颗巨石,一言激起千层浪。 “啥?跑了?官差都是干啥吃的?” “那么多人盯着,怎么能让他跑了?” 众人纷纷变色,虽然大家都没有见过大燕人,但这些年口耳相传,以讹传讹,都将大燕人描绘得犹如吃人的野兽一般,提起来都是谈之色变,或许正是没有见过,才越发显得可怕。 “听说那人好身手,好几个官差都拿不住他,还没到县衙就让他给逃脱了。”那老者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好些人都瞧见了哩。” “那大燕人长得啥样啊?是不是和咱们一样,都是一双眼睛一双耳朵?”有人好奇地问道。 “我又没见着,我上哪知道去?”那老者瞪起了眼睛。 “那这人跑了,他会去哪儿?官府的人就不去追他?” …… 屋子里静悄悄的。 青娘也不晓得这是她被关在屋里的第几天了。 好在虎哥儿还在她身边,一日三餐也都有人给她送来。 想起几日前的那一晚,青娘到了现在还是心有余悸,那一夜她带着全部身家,背着孩子,想着去城里寻找丈夫,可还未走出村就被里正带着人堵住了她的去路,将她们娘俩都是关了起来。 青娘也曾求过情,也曾拍打过门窗,可得来的回话却是在官府没有摸清楚裴显峰的身份时,她和孩子哪也去不得,必须在屋子里老老实实的待着。 青娘没有法子,只能将所有的心力全都放在照顾虎哥儿身上,好在这孩子争气,也不闹人,折腾了几天还是肉嘟嘟的一张脸。 青娘的手轻轻地在孩子熟睡的面庞上划过,听见脚步声,青娘心里一颤,抬起头看去,就见今天给她送饭的不是别人,正是杏儿。 “杏儿……”青娘站了起来,对着她唤了一声。 杏儿的眼睛有些躲闪着她的目光,只将饭菜放在了桌上,与她说了句,“你快吃吧。” 见杏儿要走,青娘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央求道,“杏儿,求你和我说说
,有没有我相公的消息?官府把他怎么样了?他们对他用刑了吗?把他押进大牢了吗?” 瞧见青娘眼里的泪水,杏儿咬了咬唇,轻轻推开了青娘的手,“青娘,他是大燕人,你怎么还这样关心他?” “是,他是大燕人,可是杏儿,”青娘忍着泪,握住了杏儿手,把她的手放在了她的心口处,问她,“你摸着你的心说说,他有没有伤害过我们?他有没有做过对不住我们的事?” 杏儿一怔,回忆起裴显峰的种种,的确说不出一个“不”字,就连她和孩子在婆家受尽欺负,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是裴显峰和青娘对她伸出了援手,若没有他们夫妻,她甚至不晓得带着孩子要怎么在婆家活下去,甚至……她们母女也许都不在人世了。 可是她的丈夫,她的丈夫的确是死在了大燕人的手里啊! 杏儿一时心乱如麻,青娘瞧出了她的动摇,眼睛里不由得浮起了一束光,“杏儿,算我求你了,你告诉我吧!” 杏儿迎上了青娘的目光,终是开了口,“青娘,你别太担心,裴大哥……裴显峰,他没有被官府抓走,他打伤了好几个官差,半道上跑了。” 听闻丈夫没有落在官府手里,青娘眼睛一亮,可不等她舒口气,杏儿的声音又是响了起来,“你可别高兴得太早,青娘,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和孩子的处境,他跑了,也不晓得是去哪儿了,还会不会回来,可你和孩子还在这儿呢。” “你知不知道里正他们打算怎么对待我们母子?他们会不会伤害虎哥儿?”青娘的心又是揪了起来。 杏儿摇了摇头,“我不晓得,可那天我去堂屋送水,我听见他们在说……说想要用你们母子,把裴显峰引出来。” 听着杏儿的话,青娘的心凉了下去,她慢慢的坐在了椅子上,她不明白,两国是在打仗,可裴显峰现在已经不再是大燕的将士了,他就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老百姓,为什么一定要抓住他?为什么一定要将他,将他们一家人置于死地呢? 瞧着青娘如此,杏儿似乎也有些不忍,她将碗筷向着青娘面前推了推,小声说了句,“青娘,你别多想了,快趁热把饭吃了吧,你还要给虎哥儿喂奶哩。” 杏儿的话唤回了青娘的心神,她擦了擦眼睛,向着摇篮里的孩子看了一眼,是啊,她是母亲,她还要哺育自己的孩子,她不能由着自己陷入悲伤的情绪里去。 青娘端起了碗,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扒起了饭,那一碗饭还不曾吃完,就听“哐当”一声响,已是有人踹开了门,露出了几道气势汹汹的身影。 为首那一人青娘也是认识的,正是邻居邢大娘。 “邢大娘……”青娘也是放下了碗筷,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呸!你个嫁给大燕人的小娼妇,别来这样喊我!”邢大娘脸色惨白,眼底却是通红通红的,她冲着青娘吐了一口吐沫,不由分说便走到摇篮前要将虎哥儿夺走。 “你做什么?”青娘大惊,赶忙上前拦住了她。 “我做什么?我儿子死了!死在了大燕人手里,我要你这个野种给我儿子偿命!”邢大娘声音粗嘎,其余几个妇人也是上前撕扯住了青娘,由着那邢大娘将摇篮里的孩子抱了起来。 “虎哥儿,虎哥儿!”青娘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她拼了命地从那几个妇人手中挣脱,向着邢大娘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