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来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团人,倒也没怎么诧异,只是带着些疑虑的看向陈玉。 陈玉挠了挠头,解释道,“这是我的朋友们,方才在楼上小聚的时候看见江公子了,便讲了些你的事迹,双双他们听着很崇拜你,说想结交一下公子。” 谢霜华在旁边挤出一个得体的笑,“江公子当街救人很厉害,叫人敬佩。” 陈玉此时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对,便稍稍靠近些谢霜华,压低了些声音,“我是不是冲动了?” 谢霜华回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容。 陈玉猛地打了个寒颤。 靠得太近以至于听清了大概的江来:根据与陈玉的相处来看,丝毫不意外呢。 但此时也只得故作不知,“见病救人乃医者本分,只是恰好碰见了能治,不值一提。” “江公子谦虚了。” 此时几人正站在酒肆大门旁边,影响着客人进出,谢霜华便开口道,“想请江公子小酌几杯,不知道公子现在有没有空。” 江来欣然同意,“当然,那江某就多谢几位了。” 望见燕清的手势,谢霜华了然,“此处客人往来多有不便,楼上请。” “楼上请。” “请。” 趁着燕清引路领人去楼上的功夫,谢霜华快速招来伙计,“我有客人来了,拿两坛竹叶青与醉清风过来,要年份久的。另外我要留客吃饭,嘱咐后厨多炒几个菜,要快。” 顿了顿,又想起陈玉说江来在养着伤,“清酒和养生的药酒也拿些过来。” 伙计机灵,又常跟着谢霜华做事,看出了客人的重要性,便连连点头,不敢拖延忙去做事了。 吩咐好后,谢霜华又忙追上几人进入厢房。 江来进屋后稍一打量,便推测着此处应是几人小聚的地方。酒坊虽卖些饭食,但不多,主要是卖酒,也并不提供雅间,那这就是主人家自己的地盘了。 江来想想刚刚的对话,那位红衣的小姑娘应该就是主人家的了,嗯……管事的那一类。好像还有个黑衣服的少年,瞧着不怎么喜欢说话,但是他怀里抱着猫,小咪并不排斥他,从打手势来看,几个人之间熟稔信任,应该是认识挺久的。 脑中思绪翻腾,实则不过几瞬。 “江公子,坐。” “诸位,请。” 待到几人同时落座,便是陈玉倒着酒一一介绍: “这位是江来江公子,医术医德俱佳。” “这是谢双,谢家酒坊的少当家。” “这是燕清,是游方郎中,最近来到锦安城,暂住酒肆。” “这是小咪,一只永远都捉不到蝴蝶的猫。” 听到最后的的话,伴随着小咪不满的叫唤声,几人都和善笑了起来。 来挑了挑眉,居然猜错了,笑着开口,“我看你们很是熟稔,还以为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没想到燕小郎中是今日才到锦安城的。” “一见如故,一拍即合,相谈甚欢。”燕清面不改色,“年轻人,聊得来。” “原来是这样。” 清酒入喉,几人熟悉了些,便渐渐打开了话匣子,称呼也从江公子变成了江大哥。 陈玉一贯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江大哥,我刚刚看见你从一口酥买糕点了,一口酥可贵了。”好贵,简直是坑钱! 江来深以为然,确实贵,“是岳家父子给我送的诊金,说来,这还是买的谢礼,正巧碰见你了,就先把你的那一份给你吧。” 陈玉惊喜道,“还有我的!” “嗯,你们帮我良多,想着给你们送点东西。” 陈玉两眼都要放光了,最终还是忍痛拒绝掉,“不用的,江大哥你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那些以后都能用得上。要不还是把我的那一份退掉吧,你现下没有生计也没有月奉,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还是得省一省。”陈玉说这些话的时候老气横秋,一下子就把自己代入进了苦口婆心教育着孩子赚了点钱就挥霍的老大爷身上。 谢霜华他们倒是很支持陈玉的想法,看着江来,连连点头。 江来失笑,“钱赚着就是要花的,我说你们值就值。”瞧见陈玉不赞同的神色,“再说,糕点之类的东西,买了又退不大好。收下吧,也算我一点心意。” 陈玉只得收下糕点。 “不必为我担忧,我已经找到营生了。” 谢霜华好奇,“是什么?” 江来用手指向窗外,“那儿。” 几人的目光顺
着手指看过去。 “你要算卦?” “算命先生指路?” 江来疑惑看过去,“哦,手指偏了,是算命先生旁边那块空地。” “我准备在那儿支张桌子,给人看病写写药方。” “陈玉说江大哥医术高超,那倒也算个不错的生计。正巧那儿与酒肆挨得近,江大哥累了渴了也方便来酒肆歇歇脚。” “那就事先多谢谢姑娘了。” “初期开业,会不会没什么生意啊?要不要我们来演上一场,传开江大哥的盛名。”扩大知名度嘛,谢霜华常做生意,对这方面很熟悉。 陈玉也是兴致勃勃,“要不支摊的时候我假装病重,然后江大哥给我扎两针,我再把这事传开,就会有很多人来……” “不可!” 江来还没有什么表示的时候,燕清就面色凝重的率先拒绝。 “医者当事实求是,不可弄这些把戏,治病与做生意并不相同。” 谢霜华与陈玉对视着,面色茫然,“这并不冲突啊,这个谋划里没有人受伤害,分明是百利无一害的。” 燕清眉头紧锁,医之一道,在他眼里近乎圣洁,双双他们把做生意的手段用在诊治救人上,这让他觉得不能接受。可是如双双所言,这个谋划里人人都是得利者,他最终只得蠕动嘴唇道,“医者……不该如此市侩。” “这与市侩有什么干系?” “这……是我用词不当,不该说市侩。我的意思是,大夫干的是与人命相关的事情,生命价值不可估量,这就不能用做生意来形容,也不该将治病救人当做争夺客人一样,影响不好,听起来也不太舒服。” 江来也不太赞同这个方法,“医患之间需要信任,若是有朝一日此事被人发现,江某就不太好混了。再说,糊口而已,也不希望常有病人来。” 燕清点头,“正所谓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谢霜华与陈玉惭愧低头,“是我们思虑不周。” 江来知晓少年们好意,连声安慰,“你们也是一片好心,想让我过得好些。” “哎,江大哥和阿燕你们做大夫的,品格实在是高尚,我自愧不如。”谢霜华真诚感慨,虽然这话听起来比较阴阳就是了。 江来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燕清,“哦,那是他不是我,我们不一样。” 留下燕清一人风中凌乱。 杯觥交错里,几人说说笑笑,一时兴起,大家击掌而歌,主客同乐。就连春生,也被喂了几筷子清酒,在苦恼的绕着陈玉追打。 总的来说,这次会面算得上兴起而至,尽兴而归。 江来同几人道别,回到镖局略作休整散散酒气,就开始四处走动起来,将礼物送给富贵哥,下意识忽略掉富贵哥的扭曲神情后,便提着点心前去寻找殷珠了。 武威镖局。 殷珠这两日得了闲,缩在她自己的房里看。 她少时原是不喜欢读的,看着字就头疼,就算是父亲拿着棍子追着打骂也不行。没成想,自学着待人接物以来,方知处事艰难,在零碎的空闲时间里,倒是体会到了读之妙。 近些日子,殷珠盯上了父亲的藏。 别看殷尚是个武夫模样,实际上很喜欢看,藏颇多,赵明总说他像个舞弄墨的生。倒也没说错,房里堆放着殷尚的藏和古董,砚台也收集了一方又一方。 殷尚常在那间房里读会客,就连殷珠,小时候也被父亲强摁着在案上练大字。 可惜逝者已去,留下遍地回忆,殷珠睹物思人难受得厉害,就另行开辟了一间房。近来瞧上了父亲的藏,时不时过去拿几本到自己的房里细细阅读,看完了又放回去。 一拿一放,如同父亲还在世时的借还,颇有趣味。 其实上次拿的还没有看完,但正巧看了本游记,那作者实在是写得好,引人入胜,妙趣横生,可惜只有上册,殷珠便想去找找父亲那儿有没有下册。 好一番寻找后,终于在一处角落里翻到了下册,拍了拍上的灰,殷珠嘀咕着,“怎么都不把两册放一起,害我找这么久,随手放,这什么破习惯。” 全然忘记了,她的床上桌子上也有不少自己随手放着的。 拿好,殷珠又看着房的摆设物件,眉眼温柔,嘴角含笑。 那张太师椅父亲常坐,放的柜子也时常被父亲清扫灰尘,博古架前,父亲常自得的看着自己的收藏品…… 殷珠缓步走至博古架前,嘴上抱怨
着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什么好收藏的,还不如多买几杆好枪好刀呢,手上却是轻轻的一一抚摸过去。 那件三彩芙蓉石云纹笔架是母亲送的,应该是父亲最喜欢的;那个蕉叶饕餮纹铜觚是赵伯伯送的,那个霁蓝釉胆瓶是杨叔叔送的,那个丑兮兮的陶娃娃是她送给父亲的贺礼…… 看到那个有些开裂的丑娃娃的时候,殷珠没忍住笑了起来,那娃娃怎么丑得乱七八糟的,她明明是想捏个父亲模样的小人来着,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捏得这么奇怪。 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殷珠轻声道,“父亲,不用担心我,镖局和我都会越来越好的……” 一番深切怀念后,殷珠收拾好心情出门,望着天边的彩霞,心情尚可。 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刚回到自己的房,就见长青把要处理的事务拿过来了。 殷珠伸手接过,随意翻了翻。那些事务已经被长青粗略整理过,十分好辨认。 掂量了厚度,殷珠估摸着今天是看不成游记了。没办法,在其位担其责,深呼一口气,殷珠便坐到桌前开始处理起来。 下个月中旬是徐家老太爷的六十大寿?那礼须厚重些,徐家是镖局的大主顾,关系得保持好;铁血刀戚贺要来拜访赵伯伯?这两人年轻时认识啊我都不知道,也说不好是有什么比较私密的东西需要镖局护送,抽空去问问赵伯伯;白梅山庄送来的信,说的是疑似江来的身份…… “叩叩。” 是长青敲门打断了殷珠的思考。 殷珠望过去,眼神示意着问长青有什么事。 “江公子提着糕点过来了,说是想要答谢少当家的。” “快请进。” 想了想,殷珠把那封调查着江来身份的信压到了旁的信件下,又拿镇纸压着。 她可不想出现什么风吹过信落在正主面前的戏码。 一切做好后,殷珠才从座位上起身,引着江来窗边的桌子坐下。 “江公子。” “少当家。” 长青为两人上了茶,江来就把来意说明。 “江某承蒙镖局救助照顾,实在是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听闻少当家进来辛苦,就买了些糕点,聊表谢意。” 不辛苦不辛苦,殷珠想着这两天好不容易得的空闲,过的快活日子…… “言重了,本就是顺手而为,江公子破费。”大人的虚伪世界,嗐。 “还有一件事。” “嗯?何事?公子请说,镖局自当尽力相助。”这要是搁以前,她就会说什么‘公子请说,无须客气’,啊她殷珠,果然是成长了。 “是这样的,江某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所幸还有一手医术,便想着在城里支个摊子写写药方,有个营生也不错。” 殷珠点点头,她本想说江来可以去药房挂职试试,又想着万一人家就是喜欢不受人拘束随性生活呢,开口时便换了言语,“公子有谋划便好,需要镖局做些什么吗?” “哈哈,少当家着实心善,只是不用了,江某自己能处理。我来此是想说,待我有了余钱,到时候就搬出去了,一直打扰镖局,怕是不便。” 毕竟要等赚了钱准备走的时候再提离开,总有些不好听。 殷珠含笑,“公子多虑了,去留本随意,常住也无妨,镖局的人很喜欢你。” “多谢美意。” 江来本是笑着跟殷珠聊着天,忽然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清香,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却又在殷珠不解的望过去时,放缓表情,“只是好奇,怎么只闻花香,却不见花。” 殷珠原是有些疑惑,“我这儿没有种花啊?”愣了愣,又道,“我刚去父亲那儿拿东西,房外种了芍药,约莫是经过的时候衣服上沾惹了气味。” 江来觉得味道有些不对,芍药的香味他自是闻得出来,可花香里掺杂了些别的味道,只是那味道太浅太淡,让他不敢下定论。 何况…… 江来看向殷珠,少女面色红润,眼眸清亮,神采奕奕的,看起来很健康,毫无病容。 只得按下心中疑虑,笑着开口,“约莫是吧。”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江来便告辞离开了。 殷珠站在门口目送着江来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方才回到原位上,打开那封没看完的信。 信上罗列了几个人选,俱是年轻会医术、气度温和且这些日子找不到人的。 殷珠的目光落在那一处例外的地方,眉头微微皱起。 只见那一处写着: <
> 【金城清河县江家兄弟,长子江朝,寡言,常随师义诊;次子江暮,正德十五年秀才,常为乡里人赞其温和内秀。正德十七年离乡,至今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