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娘当时抱着孩子在柳树下站了一会儿,没能等到有人来寻孩子,又瞧着那娃娃被冷风吹得脸色苍白鼻涕直冒,怕冻坏了孩子,就先带去药房找大夫开了两贴药。 随后回家就让赵木匠去报了官,在那柳树下守着,看看有没有丢了孩子的来寻。 十来天过去了,期间也有丢了孩子的来赵木匠家来找,竟然无一个是同这孩子有联系的。 夫妻俩渐渐明白了,这怕不是掉了孩子,这是丢了孩子。 那样大的婴儿其实不太好照顾,能感知冷热却不会讲话,对外表达情绪的唯二途径就是哭和笑,但是周娘用心至极,四处请教,委实妥帖。 婴儿脸上渐渐圆润起来,周娘却消瘦了许多,不过精神很好,抱着孩子的时候,脸上尽是笑意。 连隔壁的秀芳婶子都开玩笑说,周娘这些天脾气温和了许多,这梧桐巷许久没听见周娘利索泼辣地骂人声了。 周娘跟着大家言谈玩笑,眼睛却总是落在怀里的婴儿身上,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有天晚上,赵木匠迷迷糊糊地,发现房间里有点昏黄的光,定睛一看,原是周娘点了盏灯,坐在桌子旁,怀里抱着熟睡的女婴,一下一下抚摸着,目光温柔又眷恋,舍不得挪开眼。 桌子上放着前几年做的那几件衣裳,看得出来保管得很细致,但是有些年头了,瞧着有些陈旧。 赵木匠的心突然一涩。 起身拍了拍周娘的肩膀,低声说,“不早了,先睡吧。” 又过了十来天,那河里的冰已经全融化了,还是没有人来寻。 赵木匠便同周娘商量着收养孩子的事情了。 去官府登记报备,而后摆宴席,请来了亲朋好友,来瞧一瞧这个属于赵家的孩子。 一连几天,梧桐巷里喜气洋洋,鞭炮连天。 有人来问孩子,周娘抱着孩子,赵木匠站在旁边招呼着宾客,听见这话,便笑着回了一句,“叫春生,是个女娃娃。” “赵春生啊,是个好名字。”旁边的客人纷纷应和说着好名字。 周娘却很认真,“不是赵春生,是春生。” 宾客有些不解,赵木匠的孩子,当然姓赵了,不是赵春生?客人便开起了玩笑,“难不成是周春生?” 周娘摇头,“不是周春生,是春生。 宾客着实不解,但在之后听人说春生管赵木匠和周娘叫赵叔和周姨的时候明白了过来:这个孩子,不随他们夫妻俩姓,不认他们夫妻俩做爹娘。 但宾客更不解了,收养她,听说对着孩子也是视若亲生,却不做这孩子的爹娘,这又是什么意思? 周娘和赵木匠都没有对外解释。 那道士的一句命里无子别强求和那个失去的孩子,终究是让他们产生了惧意。 只希望以这种方式,试图瞒过那神秘莫测难以捉摸的上天和命运。 就连春生这个名字,听着随意,底下却藏着周娘那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周娘的春生啊。 周娘不知道“春生何处暗周游,海角天涯遍始休”,亦不知道“野不山围合,春生物自欣”,或许曾在哪里听着孩童诵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恐怕扭头就忘了,于她而言,听这些,还不如去搬个板凳坐在门口听巷子里的家长里短。 但春生这个名字,真真切切是周娘花了极大的心思拟出来的。 春生这二字听着随便,就是个春日里出生的意思,似乎也没什么错,周娘确实是在春日里捡到春生的。 旁人都说是他们夫妻俩救了春生,可旁人不知道的是,那些年周娘与赵木匠心里像是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弦越绷越紧,长此以往,定会出大事的,这个孩子的到来,实在是让夫妻俩心中的弦回归了正常。 那不只是春生的生机,也是周娘他们夫妻俩的生机。 再说清平郡这一带叫春生秋生的不少,有点像别处的虎妞狗娃似的,是个贱名好养活的意思。 春生确实是无病无灾地成长至今,这叫周娘和赵木匠心底的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周娘看着春生从婴儿变成小姑娘,看着她咿咿学语,看着她蹒跚学步,看着那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抱着自己乖乖喊周姨,周娘的心都要化了。 那是她的掌上珠,心头肉。 所以在听着那腾云驾雾的白衣仙人站在自己面前,说要带着春生前往修真界时,周娘在震惊后变得难过不已。 周娘很想说这人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骗子来骗孩子的。 但是面前的少年面白无瑕,一张脸俊秀得不
似凡人。腰饰配剑,其上隐有流光闪过,又何谈他腾云驾雾,自天而落,用的是神仙手段。 周娘原本是带着春生一起来开门的,此时却将春生护着拉向身后,哑着声音问,“你说,要带走我家春生去那什么修真界?” 那少年拱手作揖,“的确如此,婶娘,您家的孩子——我方才听您唤她为春生,经探灵仪显示,春生有灵根。” 春生站在周娘身后,抓着周娘的衣角,听到了他们说自己的名字,便偷偷地伸出头看眼前的大哥哥。 大哥哥的腾云驾雾的手段她着实好奇,是戏法吗?她从来没见过。 探灵仪是什么?灵根?是赵叔说的那个吗? 她可以成为仙人了? 但是周姨好像有点不太喜欢他,不然也不会把自己往身后拉了。 常宁看见那躲藏在妇人身后的小姑娘偷偷探出头望着他,乌黑水润的眼睛满是好奇,便对着小姑娘和善一笑。 春生看见大哥哥对她笑,眨了眨眼,也对着对方笑了一下,又缩回周娘身后了。 周娘拉着春生侧开身子,示意常宁进门,将客人阻在门口,不是清平郡的待客之道。 又对着路过的陈婶子说道,“陈家婶子,我家老赵今天去了你家打柜子去了,麻烦您回家跟他说一声,我家里今天有事,叫他快些回来。实在是对你不住,家里真有急事要他来商量,您家的柜子,恐怕得往后延期了。” “这有什么,那柜子又不急着用,我难道还信不过你们俩?我现在正准备回去,看到了就叫他回来。” 陈婶子看见周娘像是有些着急,怕耽误了事,连忙动身回家。 只是看了眼常宁,心里嘀咕着,赵木匠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亮堂的亲戚了,往常也没听说过。 进屋后,周娘让常宁坐下,倒了杯茶端过去,“市井人家的普通茶叶子,仙人将就着喝。” 常宁的坐姿很端正,加上那俊秀飘逸的容颜气质,显得家里普通的房子都亮堂了起来,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蓬荜…蓬荜生辉!反正周娘这辈子都没见过比常宁更好看的人了。 这个好看,当然不仅仅指长相,具体是怎么个好看法,周娘也说不出来,她也在街上见过那些少爷公子哥,其中不乏一些长相好看的,可就是没有一个能同常宁比,就是…一打眼看过去,就觉得对方同咱们不是一类人的感觉。 常宁接过茶,连声道谢,又道:“我只是一名修士罢了,不敢称仙人,婶娘叫我常宁就好。” 周娘想着对方那神仙手段,也没真敢依着对方喊常宁,“常宁小仙人,我家春生为何会有那灵根,有灵根便是非得跟着去往那修真界吗是怎么知道她有灵根的?那什么……探灵仪准吗?有灵根是好事还是坏事?会不会出错……我不是怀疑你们的神通,而是怕……万一……要是出错了怎么办?” 常宁起身,面带歉意作揖,“婶娘,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未能向婶娘说明白,是我之过。” “我来同您细说。” 临国虽然偏远了些,近些年少有灵根者出现,但实实在在的是属于问天宗的庇护范畴,来之前常宁也未曾想过,此地对修真的认识竟是接近于无。 再次作揖,腰间多了一块温润的青玉牌,瞧着不是凡品,上面刻着方方正正的两个字。若是周娘识字的话,便可以知道,那二字是“维泽”。在周娘没有看到的玉牌反面,笔走龙蛇地刻着“问道宗”。 “在下问道宗藏剑峰源锡道君座下大弟子常宁,道号维泽。奉宗门令来巡查临国,途径清平郡,探灵仪有异动,我随其至此。” 周娘便看着那少年手中凭空变物,观其外形有些像砚台,方方正正,其上有指针,针尖光芒闪动,直指春生。 “婶娘请看,这便是探灵仪。探灵仪原是探寻细微灵气查询追踪所用,可我一路至此,并未发觉有修真者的痕迹。临国灵气稀薄,灵植妖兽难生,但探灵仪针尖光芒不减,那便是只能是有强大灵根者出现。这意思就是——婶娘,你家春生于修道一途有天赋,许是叫无数人艳羡的天赋。” 常宁再拿出一物,乃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球形,“准确测量灵根各项属性数值的法器难得,便是我宗门也少有。此乃测灵球,只堪堪测出灵根属性,婶娘若是同意,可让春生将手放置于其上,有灵根者触之便有亮光显现。婶娘可先行一试。” 周娘便将手放上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测灵球还是毫无反应。 又轻声唤春生过来,春生将手放上去的那一刻,测灵球内便亮起了绿色的光芒,叫人想到春天的、生机勃勃的、干净的绿色。 “大概率是单一木灵根,天赋应是上乘。”
这样的绿色浓度,何止是上乘,就是问道宗这样一等一的大宗,也是罕见。 不过是想着师尊对自己屡次教导未知全貌不可妄断,加上这测灵球不是十分精密,便说得保守了些。 只是……常宁还是把疑问说出了口,“婶娘,我敢确信临国是隶属于我问道宗的凡人国度,设有宗门驻点,按理来说,每逢二十年,应是有我宗修士来为年满七岁未至二十的孩子测灵根的。 却不知,为何在临国,对修真倒是知之甚少?”